第一章 雪夜逢客
隆冬的雪总来得不讲道理，像要把整个北境都揉进一张白绵里。沈砚之裹紧了身上半旧的貂裘，指节抵着马车窗沿，看窗外的风雪把官道啃得只剩一道模糊的轮廓。车辙碾过积雪，发出“咯吱”的轻响，混着车厢里暖炉偶尔爆出的火星声，倒让这孤寂的归途添了点烟火气。
“先生，前头该过落马坡了。”车夫老周的声音隔着车帘传进来，带着被寒风刮过的沙哑，“这坡陡，雪又厚，咱们得慢些走。”
沈砚之应了声“好”，指尖在窗沿上蹭了蹭——那里凝着层薄霜，凉得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他刚从南都辞了官，拖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里头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就只剩半箱医书和一管旧狼毫。旁人都说他傻，放着太医院编修的闲职不要，偏要回这鸟不拉屎的北境，可只有沈砚之自己知道，他是不得不回。
马车慢了下来，车轮碾过结冰的路面时晃了晃，沈砚之扶着箱角稳住身形，目光又落回窗外。落马坡的雪比别处更急，风卷着雪沫子打在林子里的枯枝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倒像有人在暗处哭。他正看得出神，忽然听见“哐当”一声闷响，紧接着是老周的惊呼。
“先生！小心！”
沈砚之心里一紧，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随着车厢猛地一倾，额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窗棂上。疼是真疼，眼冒金星的间隙里，他听见车外传来兵刃相击的脆响，还有几个人的喝骂声，杂乱得像被搅翻的蚁窝。
“是……是马匪？”老周的声音带着抖，“先生您千万别出来！”
沈砚之咬了咬唇，伸手摸向枕下——那里放着把小巧的银匕，是他当年在南都学医时，一位游历的老郎中送的，说是能防个野兽什么的。他攥着匕柄，指腹抵着冰凉的金属，心跳得像擂鼓。他自小在南都长大，虽也听过北境不太平，却从没真见过马匪，只在话本里读过那些杀人越货的故事，此刻真撞上了，手脚都有些发僵。
外面的打斗声没持续太久，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只剩风雪呼啸的声音。沈砚之屏住呼吸，听见老周似乎松了口气，又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却听不真切。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悄悄掀起了车帘的一角。
雪地里倒着几个黑衣汉子，看打扮确实像马匪，都没了气息。老周站在一旁，手里还攥着根赶车的鞭子，脸色发白，见他掀帘，忙道：“先生，没事了……是这位公子救了咱们。”
沈砚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雪地里还站着个人。
那人穿了件玄色的锦袍，外头罩着件同色的斗篷，斗篷的兜帽没戴，露出一截光洁的下颌。雪落在他的发间眉梢，竟没怎么融化，像是落了层碎玉。他手里握着柄长剑，剑身在雪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剑上的血珠正顺着剑刃往下滴，落在雪地里，晕开一小朵暗红的花。
听见动静，那人侧过头来。
沈砚之的呼吸蓦地一滞。
那是张极好看的脸，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唇色偏淡，最惹眼的是那双眼睛——瞳色比常人略深些，此刻正映着漫天风雪，冷得像淬了冰，却又亮得惊人，仿佛能把这沉沉的暮色都劈开一道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