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吼叫到拥抱的家 碗底磕碰桌面的钝响,伴随着小宇短促的吸气声,像根细针猛地扎进我紧绷的神经。
橙黄色的南瓜汤肆意流淌,迅速浸透了雪白的桌布,蜿蜒着爬向摊开的作业本,那上面还留着他稚嫩却努力写下的歪扭字迹。一股无名火瞬间燎遍全身,烧灼着我的喉咙。 “眼睛长哪里去了?说了多少遍小心点!笨手笨脚的!”我的声音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拔高,又尖又利,连自己听了都刺耳。厨房里刚被油烟熏出的烦躁、洗不完的碗筷带来的滞重、还有对小宇作业本上那些擦不掉红叉的焦虑——所有积压的情绪,仿佛找到了一个决堤的出口,汹涌地朝着那小小的、打翻汤碗的身影倾泻而去。
小宇猛地缩起肩膀,单薄的身体似乎想把自己缩得更小、更薄,最好能原地消失。他攥着衣角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小脸煞白,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却死死咬着下唇,不让它们掉下来。他低着头,视线死死粘在油腻的汤渍上,声音细若蚊呐:“……对不起,妈妈。” 说完,他像受惊的兔子,转身逃也似的冲进了自己的小房间。
门,在他身后“咔哒”一声轻响,关上了,也隔开了我们。 屋子里只剩下汤水滴落的嗒嗒声,和我粗重未平的喘息。刚才那声嘶力竭的吼叫,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头,激起几圈涟漪后,留下的只有更深的死寂和一股令人作呕的悔意。我看着那片狼藉,心口像被那泼洒的汤汁烫了一下,又疼又麻。那扇紧闭的房门,像一堵冰冷的墙。 夜深了,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卫生间,路过小宇房间。门缝下没有光亮透出,里面也静悄悄的。我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屏住呼吸,将耳朵轻轻贴在冰凉的门板上。 “……笨死了……又惹妈妈生气了……” 孩子带着哭腔的、含混不清的呓语,像微弱的电流,丝丝缕缕地钻进我的耳朵,“……我是不是很没用啊?乐乐……” 乐乐是他那只绒毛都快掉光的旧玩具熊的名字。小宇的声音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沮丧和自我厌弃。 那声音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我的心脏。
白天班主任李老师的话,猝不及防地撞进脑海:“小宇妈妈,孩子很安静,但太安静了。上课从不举手,被点到名回答问题时,小脸憋得通红,紧张得全身都在抖,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好像特别害怕犯错,特别没有自信。” 当时我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含糊地应付着老师的关切,心里却像塞了一团乱麻。现在,这两股声音交织在一起,在深夜的寂静里不断放大,震耳欲聋。 我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一点点滑下去,跌坐在走廊的地板上。黑暗中,我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堵住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呜咽。原来我那些无法自控的怒火、那些脱口而出的尖锐话语,早已在孩子纯净的心湖里投下了沉重的巨石。那曾经闪闪发亮、充满好奇和依赖的眼神,什么时候起,变得躲闪、黯淡,只剩下恐惧和自我怀疑了?是我亲手,一点一点,掐灭了他眼里的光吗?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慌攫住了我,比任何一次吼叫后的懊悔都更深、更沉。
--- 日子在压抑的静默中滑过几天,像蒙了一层灰。我和小宇之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却异常坚韧的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