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在盒子最底层,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一个极其微小的、被岁月磨砺得失去了大部分光泽的……银指套。

它很小,很薄,显然是为孩童的小指量身定制的。接口处有细微的磨损痕迹,表面镌刻着极其简单、几乎难以辨认的缠枝莲纹。

许明远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止了。时间仿佛被冻结,证物室里只剩下恒温设备运转的微弱嗡鸣。他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只有瞳孔在剧烈地收缩,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惊疑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寒意。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常年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修长而苍白。他一点点地、僵硬地,褪下了左手小指上那个他几乎从不离身、被同事们私下里偶尔调侃过的、略显老旧的……皮质指套。

灯光下,暴露出来的,是左手小指的指根。那里,并非完整的皮肉。一道陈旧、平滑、却异常刺眼的环形疤痕,清晰地烙印在指根关节处。疤痕的颜色比周围的皮肤略深,微微凹陷,显示着皮肉之下骨骼的缺失。那是一个……被齐根斩断后愈合的旧伤!

许明远的目光,死死地钉在证物盒里那个小小的银指套上,又猛地移回自己左手那道狰狞的疤痕。两处残缺的印记,隔着冰冷的证物袋和三十年的漫长时光,在这一刻,诡异地重叠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瞬间缠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调查当年参与剿灭“观音会”行动幸存者的线索,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几圈微弱的涟漪便彻底沉寂。仅存的那几位老人,要么记忆早已被时光侵蚀得七零八落,要么对那段充斥着血腥和疯狂的往事讳莫如深,如同守护着不能触碰的墓穴。陈默感觉自己像在浓雾中挥舞着拳头,每一次出击都落空,只有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在胸腔内不断累积。

警局里的空气异常沉重。压抑的沉默中,只有电话偶尔响起,带来些无关紧要的询问或徒增恐慌的无效报案。陈默把自己埋在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墙上那张巨大的观音镇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的两个地点——芦苇荡和废弃祠堂——像两个不断渗血的伤口。下一个地点在哪里?“吽”字尸体会在何时何地出现?凶手是谁?动机是什么?无数个问号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神经。

“砰!”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技术科的小王脸色煞白,手里捏着一张刚打印出来的A4纸,连声音都变了调:“陈队!许法医!刚…刚接到匿名报案!镇西头!乱葬岗!老槐树下!”

陈默像弹簧一样从椅子上弹起,烟头烫到了手指也浑然不觉。许明远也立刻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微量物证报告,动作依旧稳定,但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波动。

警车撕裂了小镇傍晚的宁静,尖锐的警笛声在压抑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目的地是观音镇边缘那片荒芜的乱葬岗,几棵枯死的歪脖子老槐树如同狰狞的鬼爪伸向灰暗的天空。

现场比前两次更加触目惊心。第三具无头男尸,被倒吊在最大的一棵老槐树虬结的枝干上。脚踝被粗糙的麻绳紧紧捆缚,整个身体在晚风中微微晃荡。头颅依旧不知所踪,断颈处,蛆虫在暮色下疯狂涌动,如同一锅煮沸的白色米粥。浓烈到令人眩晕的腐败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