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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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月华如练。

时值仲夏,京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与燥热,被一层朦胧的银辉笼罩。唯有巡夜禁军甲叶摩擦的清脆声响,以及更夫悠远的梆子声,偶尔划破这沉沉的寂静。

靖安侯裴琰策马行于回宫的密道。他刚从城外一处隐蔽据点折返,与来自北境的密使完成了一场关乎边境安危的秘密会晤。夜风扬起他墨色的袍角,带来一丝凉意,也吹散了眉宇间因国事商讨而凝结的几分凝重。他勒住缰绳,胯下神驹“踏雪”不安地刨了刨蹄子,似乎察觉到主人心绪的细微变化。

裴琰并未急于入宫,反而调转马头,沿着宫墙下一条僻静的夹道缓缓而行。这条路由来少人问津,尽头便是那座早已被遗忘的冷宫——长门宫。他并非有意前来,只是今夜月色太过皎洁,竟鬼使神差地引着他走向了这片荒芜之地。

冷宫宫墙斑驳,朱漆剥落,几株枯藤顽强地攀附其上,更显凄凉。宫墙内,荒草萋萋,殿宇倾颓,唯有一轮圆月高悬天际,将清辉无私地洒落在这片被遗弃的角落。

就在裴琰准备策马离去之际,一阵极轻微的、金属划破空气的锐响,若有若无地传入耳中。

他动作一顿,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投向冷宫深处。

只见月光最盛的那方庭院里,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是个少年,看上去年纪不大,约莫十六七岁。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头在月色下泛着淡淡银光的长发,未束未冠,如流瀑般随意披散在肩后,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曳。他身着一袭洗得发白的旧衣,料子粗糙,却难掩其身形的清瘦挺拔。

少年手中握着一柄木剑——或许连木剑都算不上,只是一段稍作打磨的木棍。但此刻,他神情专注,眼神凌厉如出鞘的利刃,每一次挥臂、每一次转身,都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感。木棍划破空气,发出“咻咻”的风声,招式之间,竟隐隐有沙场搏杀的狠戾与决绝,而非寻常世家子弟的花拳绣腿。月光勾勒出他苍白而精致的侧脸轮廓,鼻梁高挺,唇色偏淡,眉眼间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郁和……脆弱。

那是一种极致的反差。银发胜雪,容貌精致得近乎易碎,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可他手中的“剑”却凌厉如霜,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股不肯屈服的倔强与孤勇。那是一种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破碎感,偏偏又被一层坚韧的外壳紧紧包裹,像一朵在寒风中傲然绽放的冰花,美丽,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不容侵犯的锋芒。

裴琰的心,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他见过太多人,王公贵族、贩夫走卒、忠臣良将、奸佞小人……形形色色,却从未见过如此矛盾又如此吸引人的存在。那银发少年,就像一颗蒙尘的珍珠,被丢弃在最肮脏的角落,却依然难掩其内在的光华与棱角。

他是谁?为何会在这冷宫中?又为何会有如此身手和气度?

无数疑问在裴琰脑海中闪过。但几乎是瞬间,一个念头便清晰起来。皇室之中,关于先帝某位早逝的、身份敏感的妃嫔的传闻,以及那位妃嫔诞下的、据说早夭的皇子……一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碎片,开始在他心中拼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