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它微微侧过头,那双深邃的、宛如蕴藏着整片星空的眼眸,平静地望向我。没有惊惶,没有催促,只有一种近乎洞悉一切的沉静和……等待。仿佛它早已预知这一刻的到来。

李文秀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是它在戈壁滩上载着年幼的她,在追兵箭雨中亡命飞驰;是它在她心碎欲绝、策马狂奔入雪山时,默默跟随,用温热的鼻息拱她冰冷的手;是它在她独自枯坐木屋时,在风雪中昂首嘶鸣,那声音穿透风雪,带着不屈的野性和孤独的陪伴……

追风。它的名字清晰地浮现。

我顶着狂风,一步步走向它。风雪抽打在脸上,生疼。追风温顺地低下头,任由我解开简陋的拴马桩上的绳索。它的皮毛摸上去带着体温,光滑而坚韧,像上好的锦缎。

“追风?”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白马打了个响鼻,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手背上,硕大的头颅轻轻蹭了蹭我的肩膀,带来一股沉甸甸的、令人安心的力量感。没有言语,但那种无声的默契,仿佛已存在了千万年。

“好马儿,”我用力拍了拍它强健的脖颈,声音在风中被扯得破碎,“这鬼地方,我们待够了!走!下山!去有人的地方!去……”我顿了一下,一股豪气混合着对未知的兴奋冲上心头,“去闯江湖!”

没有鞍鞯,只有一条简陋的皮垫。我扯掉覆盖在木屋门框上那块沉重的、挡风的破旧狼皮褥子——那是李文秀夜里御寒的物件——胡乱折叠几下,搭在追风背上权充鞍垫。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我抓住它浓密的鬃毛,脚下一蹬,身体以一种出乎意料、却又异常协调的轻灵跃起,稳稳地落在了马背上。

没有鞍镫,双腿只能紧紧夹住马腹。追风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决心,发出一声短促而高昂的嘶鸣,前蹄扬起,重重踏落!

“驾!”

风雪瞬间在耳边加速呼啸。追风如同一道银色的闪电,猛地冲出了摇摇欲坠的马厩,义无反顾地撞入了那片狂暴的白色世界。马蹄踏碎深雪,溅起大蓬大蓬的雪雾。寒风如刀,割得脸颊生疼,眼睛几乎无法睁开,但我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挣脱樊笼的快意!

木屋在身后迅速缩小,变成一个微不足道的黑点,最终被漫天风雪彻底吞噬。前方,是无尽的苍茫和未知。

追风的速度快得惊人,它在陡峭崎岖、被厚雪覆盖的山道上奔腾跳跃,如履平地。巨大的颠簸感从身下传来,全靠双腿的力量和腰腹的核心勉强稳住身形。风雪劈头盖脸,视野极度受限,只能模糊地看到前方几丈远的雪地。我伏低身体,脸几乎埋进追风飞扬的鬃毛里,感受着它强健肌肉的律动和灼热的体温,一种奇异的信任感油然而生。李文秀的记忆碎片里,无数次这样的亡命奔逃,都是这匹神驹带着她闯出生天。

不知奔驰了多久,仿佛穿过了几个季节。肆虐的风雪声渐渐低了下去,打在脸上的雪粒变得稀疏。我抬起头,抹开睫毛上的冰霜。

视野豁然开朗。

身后,是巍峨连绵、白雪皑皑的天山群峰,如同沉默的银色巨人,将无边的寒冷和孤寂锁在身后。身前,地势明显变得平缓开阔。虽然依旧覆盖着残雪,但已能看到大片裸露的、黄褐色的土地和顽强钻出雪被的枯黄草茎。一条宽阔的、被无数车辙和蹄印践踏得泥泞不堪的驿道,蜿蜒着伸向远方地平线。空气虽然依旧清冽,但那股刺骨的、属于雪线之上的酷寒已经淡去,风也变得柔和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