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们冲下了天山。

追风放缓了脚步,由疾驰变为小跑,最后是平稳的行走。它喷着粗重的白气,浑身蒸腾着剧烈运动后的热雾,银亮的皮毛在低垂的冬日下闪烁着健康的光泽。我挺直腰背,贪婪地呼吸着这相对“温暖”的空气,感受着阳光洒在身上的微弱暖意。一种重获新生的自由感充溢胸间。

驿道上开始出现零星的痕迹。深深的车辙印,散乱的马蹄印,甚至还有骆驼那宽大的、分瓣的蹄印,都清晰地印在泥雪混杂的路面上。人烟,不远了。

果然,沿着驿道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一座土黄色的城池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它依偎在一片地势稍高的丘陵旁,城垣不高,由巨大的夯土块垒砌而成,历经风沙侵蚀,显得斑驳而沧桑。几座简陋的望楼矗立在并不算高大的城墙上,一面褪色的、看不清图案的旗帜在风中懒洋洋地飘动。城门洞开,进进出出的人马车辆络绎不绝,带来一股混杂着尘土、牲畜粪便、香料和烟火气的喧嚣气息。

伊犁。

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李文秀曾跟随计爷爷来过这里,是西域北道重要的贸易节点。

我催动追风,汇入城门的人流。守卫穿着破旧的皮甲,抱着长矛懒散地靠在门洞边,对进出的人只是随意扫两眼,目光在追风神骏异常的身姿上多停留了片刻,带着一丝惊讶和不易察觉的贪婪,但终究没有阻拦。

城内的景象扑面而来,嘈杂而鲜活。狭窄的土路被车辙压出深深的沟壑,路两边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和简陋的店铺。裹着厚厚皮袍、头戴毡帽的牧民牵着牛羊;穿着丝绸、头戴小帽的商人操着各种口音讨价还价;裹着面纱的妇人挎着篮子匆匆走过;袒露着半边臂膀、腰挎弯刀的武士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空气中混杂着烤肉的焦香、牲畜的膻臊、香料浓烈的气息、劣质酒水的酸味以及尘土的味道。

这是一个粗粝、喧嚣、充满野性生命力的世界,与天山之巅那冰封的孤寂判若云泥。属于林微的好奇心和探索欲被彻底点燃,而属于李文秀的身体记忆,则本能地对周围环境保持着一种疏离的警惕。

我翻身下马,牵着追风在拥挤的街道上缓慢前行。它太显眼了,银亮的毛色、高大神骏的体态,引来无数道或好奇、或羡慕、或隐藏着算计的目光。我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一种源自身体本能的戒备感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前方一阵巨大的骚动和混乱的喧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人群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向两边分开,随即又潮水般向某个点涌去,夹杂着惊呼、怒骂和听不懂的、急促的异族语言。

我牵着追风,仗着身量还算灵活,挤过人群。只见街道中央,几辆满载货物的高轮大车歪歪斜斜地停着,拉车的犍牛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一群穿着厚实皮袍、头戴尖顶皮帽、脸上带着高原红和风霜刻痕的牧民(哈萨克人?)正围着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留着山羊胡的汉人掌柜激烈地争吵着。牧民首领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脸膛黝黑,双目赤红,一手按着腰间的弯刀,另一只手激动地指着地上抽搐的牛,用生硬的汉语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