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阴霾
雨丝缠绵,敲打着“听松阁”古旧的窗棂。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宣纸、墨锭和干燥植物混合的独特气味,沉静而厚重。
扶音正伏在宽大的红木工作台上,指尖捻着一缕极细的鼠须笔,全神贯注地为一方清代的山水册页做最后的接笔。她的动作稳定得如同精密仪器,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百年的墨韵。
“听松阁”不大,隐在一条梧桐掩映的老街深处。主人雍徽先生,此刻正坐在角落的藤椅上,捧着一卷泛黄的书册,银丝眼镜后的目光温和而睿智。
他是扶音的导师,也是这座小小艺术堡垒的守护者。这里接的活儿不多,但每一件都需经雍先生过目,也多是些真正懂行、惜物之人的托付。
门扉上的铜铃轻响,打破了室内的静谧。
来人挟着一股室外的湿冷气息。他身形高大,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灰色大衣,面容冷峻,约莫四十余岁,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室内时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手中提着一个异常沉重的黑色金属画筒,筒身线条冷硬,与这满室温润的古意格格不入。
“雍徽先生?”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雍徽放下书卷,缓缓起身,脸上带着惯常的儒雅微笑,但扶音敏锐地察觉到,老师镜片后的目光在接触到那金属画筒时,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正是老朽。先生贵姓?有何见教?”
“玄溟。”来人言简意赅,目光却越过雍徽,落在了扶音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久闻‘听松阁’扶音女士修复技艺精湛,尤擅处理疑难杂症。我有一幅古画,急需修复。”他将沉重的画筒放在工作台旁的一张空几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扶音放下笔,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她习惯了沉默,尤其在面对陌生且气场强大的委托人时。
玄溟打开画筒,动作干脆利落,取出一卷用特制丝绸包裹的画轴。当他小心翼翼地将画轴在空台上展开时,扶音和雍徽都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冷气。
这哪里是一幅画?更像是一块饱经摧残的破布。尺幅不小,约三尺条幅。画心是绢本,原本应是一幅明代风格的《仕女簪花图》,但此刻画面惨不忍睹:大面积的霉斑如同丑陋的疤痕覆盖了大半仕女的面容和衣饰;虫蛀的孔洞密密麻麻,尤其集中在边缘和画心连接处;几道撕裂的痕迹狰狞地贯穿画面,其中一道几乎将仕女腰身截断;颜料剥落严重,仕女发髻上的金簪只剩模糊轮廓,裙裾上的花纹早已斑驳难辨;绢本质地也极其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作齑粉。整幅画散发着一种陈腐、衰败、甚至带着一丝不祥的气息。
“明代佚名,《仕女簪花图》。”玄溟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物品。“我需要它恢复如初。不是‘修旧如旧’,是‘恢复如初’,看不出任何破损痕迹。”
雍徽眉头微蹙,上前仔细查看,手指悬在画面上方,终究没敢落下。“玄先生,此画损毁程度……前所未见。霉变深入肌理,虫蛀伤及绢本纤维,撕裂处应力巨大,颜料层更是脆弱不堪。‘恢复如初’……恐非人力所能及。常规修复,力求保存其历史痕迹与原貌神韵,方为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