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慌意乱地推开家门，一股无形的低气压立刻扑面而来。客厅里光线昏暗，只有电视屏幕闪烁着幽蓝的光。儿子小宇像一尊沉默的雕塑，蜷缩在沙发角落，巨大的黑色耳机严严实实地罩住耳朵，将他与这个家隔绝开来。电视里播放着无聊的综艺节目，但显然只是个背景板。一阵低沉、压抑、充满撕裂感的电子音浪，正顽强地从他耳机的缝隙里泄露出来，带着某种病态的鼓点，一下下敲打着我本就紧绷的神经。
那是我完全无法理解的音乐，充斥着绝望和黑暗。我甚至不知道歌名，只觉得那旋律像冰冷的毒虫，钻进耳朵，啃噬着所剩无几的理智。
“小宇！”我提高了音量，试图盖过那恼人的噪音，“把声音关小点！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种音乐听多了不好！作业写完了吗？”
沙发上的人形雕塑动了一下。小宇慢吞吞地抬起眼皮，那双酷似他父亲、曾经清澈透亮的眼睛，此刻却蒙着一层厚厚的、拒人千里的冰霜。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随即又漠然地垂下眼帘，手指甚至故意在耳机上按了一下。瞬间，那泄露出来的诡异音浪更大了几分，带着挑衅般的嘶吼。
“你听见没有！”连日积压的疲惫、工作上的挫败、地铁里看到的新闻、还有此刻这无声的对抗，像无数条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猛地勒住。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而失控，“整天就知道听这些鬼哭狼嚎的东西！有什么用？能把成绩听上去吗？能让你以后有出息吗？啊？！我每天累死累活回来，连句人话都听不到是吧？！”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那层冰霜瞬间被点燃，爆发出一种近乎凶狠的亮光。他一把扯下巨大的耳机，狠狠摔在沙发上，那沉闷的撞击声像是砸在我心口。
“累死累活？你有问过我吗？你关心过我在听什么吗？你除了会骂，还会什么？”少年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带着变声期特有的粗糙感，却字字如刀，“我就是觉得这些‘鬼哭狼嚎’好听！它们懂我！不像你，天天除了抱怨就是抱怨！整个世界就你最倒霉是吧？全世界都欠你的！这个家，烦死了！”他吼完，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撞开我，冲进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巨响，房门在他身后狠狠摔上，震得墙壁都似乎颤了一下。
那声巨响，像是一记重锤，终于彻底砸碎了我强撑了一整天的、摇摇欲坠的堤坝。我僵立在骤然死寂下来的客厅里，电视里综艺嘉宾虚假的笑声显得格外刺耳。一股冰冷的液体从鼻腔深处汹涌倒灌进喉咙，又咸又涩。我抬起手，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手背一片湿凉。不是委屈，不是愤怒，是一种更深、更彻底的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整个世界，真的是一团糟，糟透了。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不顺都精准地砸在我一个人头上？工作、孩子、生活…没有一样是顺心的，像一个巨大的、不断下坠的漩涡，而我，就在漩涡中心，被撕扯得支离破碎，连挣扎的力气都耗尽了。
深夜，死寂的黑暗吞噬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儿子那扇紧闭的房门，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冰冷闸门，将我们母子彻底隔开。我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身体疲惫得像被掏空，意识却异常清醒，像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胃里那股熟悉的灼烧感又涌了上来，伴随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不规则地跳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