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胡斐归隐三年后,江湖突传程灵素未死。

他寻至药王庄,只见她嫁作他人妇,自称“杜夫人”,眼中再无旧日情意。

昔日生死相托的灵素,如今手持毒针对准胡斐咽喉。 “你给的毒,我甘之如饴。”

胡斐闭目待死。 月光下,程灵素指尖微颤——那是她配药时特有的小动作。 她身后阴影中,石万嗔的冷笑若隐若现。

---

冷风如刀,刮过苗家庄外那片枯瘦的竹林,呜呜咽咽,似无数幽魂在低语。胡斐立在檐下,望着灰白的天穹,目光空茫,仿佛穿透了这深秋的寒寂,落在一个永不可及之处。

屋子里药气弥漫,浓烈苦涩,几乎压过了清冷的空气。苗若兰躺在榻上,盖着厚被,小脸却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苗人凤守在榻边,那张素来如同石刻般冷硬的脸庞,此刻被浓重的焦虑和疲惫撕扯出深深的沟壑。他粗糙的手指笨拙地捏着一方湿帕,轻轻擦拭女儿额上的虚汗,动作僵硬得像个初学木工的人。

“苗大侠,药好了。”胡斐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长久沉默后的沙哑。他端着一碗墨汁般浓稠的药汤,小心地绕过火盆。炭火噼啪作响,在他胡子拉碴、满是风霜痕迹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这三年,他像一截被雷火劈过的枯木,虽未倒下,内里却早已焦黑空荡。江湖的刀光剑影、恩怨情仇,似乎都随着那个名字一同埋进了冰冷的黄土。他留在这里,守着苗人凤父女,守着一点故人托付的微温,也守着自己那颗早已在毒药发作那一刻便一同死去的残心。

药气蒸腾,苦涩中似乎混杂着一缕极淡、极熟悉的草木清气。胡斐端着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这味道……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座孤悬山崖的药王庄。那个总是安静得近乎透明的少女,守着药炉,火光映着她清瘦的侧脸,眼神专注而澄澈,如同映着星光的寒潭。她总是不多话,可每一句,都熨帖到人心里去。

“胡大哥……”苗人凤的声音将他从幻境中拉回。苗人凤接过药碗,试着温度,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忧虑。“若兰她……这‘牵机引’的毒,当真无解了么?”他看向胡斐,眼中带着一丝渺茫的希冀,这希冀沉重得让胡斐几乎难以承受。

胡斐喉头滚动了一下,那苦涩似乎从药碗蔓延到了舌尖,直抵心肺深处。“‘牵机引’歹毒异常,发作缠绵,最是消磨生机,”他的声音干涩,“我……遍寻名医,试过许多方子,也只能勉强吊住若兰一口气……”他顿了顿,终究没能说出那个绝望的结论。无解。这两个字像巨石压在他胸口。他曾看着另一个少女,用她自己的命,解了他身上无解之毒。如今,他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小女孩生命流逝。这无力感比任何刀剑都更伤人。

苗人凤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黯淡下去,他不再言语,只是沉默地、极其小心地扶起女儿,一勺一勺,将那墨黑的药汁喂进她口中。每一勺,都像是灌进他自己心头的铅水。屋里只剩下药勺偶尔碰在碗沿的轻响,和苗若兰吞咽时微弱的、令人揪心的声音。

一阵突兀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重。老管家引着一个人匆匆进了院子。来人是个中年商贾打扮,一身锦缎长袍沾满了旅途的风尘,脸上带着圆滑世故的笑容,眼神却锐利精明,像两把小钩子。他目光在胡斐和苗人凤身上一扫,便落在了胡斐身上,抱拳道:“敢问这位,可是胡斐胡大侠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