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浴室镜面冰冷,映出我疲惫的面孔。水龙头没有拧紧,水滴缓慢而固执地敲打着陶瓷水槽,嗒、嗒、嗒……像是某种倒计时的读秒。我用手背抹开镜面上的水汽,指尖触及的冰凉触感一路蔓延至心底。这就是栖云公寓,我逃离城市喧嚣、渴望片刻宁静的避难所。房东王姨签合同时的笑容仿佛还粘在空气里,干涩又带着一种极力掩饰的仓促,她只反复强调:“小林啊,安静,绝对安静,最适合你这样的年轻姑娘独居。”她递过来的钥匙冰凉沉重,像一块小小的墓碑。

搬家耗尽了我最后一丝力气。纸箱散落在客厅各处,敞着口,露出里面颜色暗淡的衣物和蒙尘的书本,如同被开膛破肚的尸骸。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旧木头朽坏混合的沉闷气味,仿佛这屋子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真正呼吸过。窗外夜色浓稠,城市的光污染被这栋孤零零矗立在旧城区的六层砖楼顽强地阻隔了大半,只透进一点稀薄、惨淡的光晕,无力地涂抹在积满陈年污垢的地板上。

我拧开浴室灯,惨白的光线瞬间吞噬了狭小的空间。老旧灯管发出令人心烦的嗡嗡低鸣,忽明忽暗地闪烁了几下才勉强稳定下来。我俯身凑近镜子,仔细端详眼下浓重的青黑色阴影,那是无数个加班和失眠夜晚留下的勋章。凉水泼在脸上,带来片刻虚假的清醒。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四肢百骸里沉淀的沉重感。

就在这时,那嗡嗡的灯管噪音里,似乎混进了一点别的东西。

一个极其细微、极其飘忽的声响,像幼猫的呜咽,又像隔着厚厚玻璃传来的风声。它若有若无,断断续续,似乎就紧贴在我耳廓的边缘游走。

我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浴室里只有水龙头单调的滴答声,灯管的嗡鸣,还有我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刚才那声音,消失了?是幻听?是过度疲劳下的错觉?我扯过毛巾胡乱擦干脸上的水珠,心里一阵莫名的烦躁和不安。这该死的安静,此刻反而像一张沉重的网,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转身,准备离开这个令人不适的小空间。

就在转身的刹那,眼角余光不经意地扫过镜子。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瞬间冻结。

镜子里,清晰无误地映照着我身后那片贴着褪色瓷砖的墙壁。而在那片惨白的瓷砖背景前,紧贴在我自己模糊的倒影之后,突兀地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一个女孩。

穿着一条样式古怪、洗得发白的旧式连衣裙,裙摆长及脚踝,颜色暗淡得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她低着头,湿漉漉的、乌黑的头发垂下来,完全遮住了脸。她赤着脚,脚尖悬在离地几寸的空中,悄无声息。她离我那么近,近得仿佛只要我一转身,就能撞上她那冰冷的身体。

“谁?!”

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惊骇的嘶叫,我像被滚烫的铁条烙到,猛地转过身。

身后,空空如也。

只有那面布满水渍的旧瓷砖墙,冰冷地立在那里。空气里只有水滴固执的敲打声。刚才镜中那个诡异的白裙女孩,如同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脚步声,没有残留的气息,只有一股突如其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我的皮肤,扎进我的骨头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