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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岁生日。
蛋糕上的奶油花纹精致,蜡烛插了八根,旁边空着四个小孔,原本该插四十根,女儿说太挤了,插八根意思意思就行。灯光是暖黄色,女儿拍着手唱生日歌,声音清脆,像刚上市的嫩黄瓜。空气里有奶油甜腻的香味。
手机在桌上震了一下,屏幕亮起。一条短信,没有署名。
“你老公在君悦酒店8801,现在去,有惊喜。”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猛地一缩,又沉沉坠下去。那甜腻的奶油味突然变得令人作呕。我看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睛,她还在笑。
“妈,快许愿吹蜡烛呀!”
我扯了扯嘴角,大概是个笑容。“好,许愿。” 我闭上眼,黑暗里只有那行字在烧。再睁开时,我吹灭了蜡烛,八簇小火苗挣扎了一下,熄了,留下一缕细细的青烟。
“宝贝真棒!蛋糕待会儿吃,妈妈突然想起公司有点急事,得马上去处理一下。” 我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稳,甚至带着点惯常的温柔笑意。手指却冰凉。
女儿有点失望,撅起嘴:“啊?又加班啊?今天你生日诶!”
“乖,很快回来。” 我拿起包,抓起车钥匙,动作快得自己都觉得陌生。玄关的穿衣镜里映出我的脸,四十岁,保养得宜,眼神却像蒙了一层灰。
引擎在寂静的地下车库发出低吼。我开得很快,窗外的街灯连成模糊的光带。君悦酒店的金字招牌在夜色里亮得刺眼。旋转门吞没了我。电梯平稳上升,数字跳动:8…16…24…电梯壁光洁如镜,照着我,面无表情。
8801。深红色的门,像凝固的血。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没有一点声音。我的手放在门把上,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里面隐约有女人的笑声,很年轻,很娇嗲,像羽毛搔着耳膜。还有一种声音,低低的,属于男人的,是我听了二十年的声音,王建平的声音。
没有犹豫。我按下门铃,很短促的一声“叮咚”。
里面的笑声停了。脚步声迟疑地靠近。“谁呀?” 一个陌生的、带着点慵懒的女声。
“客房服务。” 我的声音干涩。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开了条缝,露出一张年轻的脸,顶多二十出头,皮肤光洁,头发有些凌乱,裹着白色的浴袍,领口松垮,能看到底下是空的。她疑惑地看着我:“我们没叫服务……”
我的力气在这一刻爆发。猛地推开门。年轻女孩惊呼一声,踉跄后退。
房间很大,水晶吊灯的光华流泻下来。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水和另一种暧昧不清的气味。王建平半靠在巨大的圆床上,上身赤裸,只围着一条浴巾。他手里还端着一杯红酒,脸上的笑意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僵住,像一张骤然撕裂的面具。红酒在杯子里晃了一下,溅出几滴,落在白色的床单上,像几点血。
时间像是凝固了几秒。只有年轻女孩慌乱地拢紧浴袍带子的窸窣声。
王建平脸上的僵硬只持续了很短一瞬。他放下酒杯,甚至没有起身,就那么靠在床头,用一种混合着被打扰的烦躁和习以为常的漫不经心的眼神看着我。
“你怎么来了?” 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我晚饭吃什么。
我没说话,目光扫过他赤裸的上身,扫过床上凌乱的痕迹,最后落在他脸上。这张脸,看了二十年。英俊,眼角有了细纹,但无损那份成功男人沉淀下来的魅力。此刻这张脸上,没有慌乱,没有愧疚,只有一丝被打断好事的、居高临下的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