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高考结束后的夏天，城市里一座座耸入云霄的高楼像一堵堵巨大的墙。
家里闷热得像个正在工作中的蒸笼。
我妈正在替我收拾行李，合上行李箱，拉链嘶啦一声，仿佛给我十八年循规蹈矩的人生画上了一个句号。
“夏夏，去奶奶家好好放松，别老想着画画，眼睛都快坏了。”她拍了拍箱子，又指了指我书桌左侧那本崭新的《国画入门》，“有空就练练基本功，对你以后有好处。”
我点点头，没吭声。眼角余光扫过右侧上了锁的抽屉，钥匙藏在枕头底下。那里锁着我真正的世界——五本画到一半的漫画稿，三支价格不菲的进口漫画笔，还有一沓从杂志上剪下来的彩页。
去深山里奶奶家的路，颠得人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车窗外的绿色浓得发腻，混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涌进来。我靠着窗，假装看风景，脑子里却在构思分镜。我的主角，不必把裙摆永远拉到膝盖下三厘米，不必在老师点名时紧张到耳尖发红，更不必在被批评“画漫画没用”时，只能低头把所有反驳都咽下去。
奶奶家是栋民国时期的老房子，藏在山坳里。青瓦爬满青苔，廊下挂着几幅褪色的绢画，山水模糊，只剩时间的轮廓。堂屋正中摆着雕花的红木柜，空气里是旧木头和灰尘混合的安宁味道。
奶奶说，她以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山里这座房子是她的嫁妆之一，以前她顶顶不喜欢的就是这座房子，因为房子的位置实在是有些偏僻。围绕着房子周边的这一大片农田，也全都是她的，那个时候还有佃农每日在田间劳作。
只是后来打仗了，县城的小洋楼不敢住了，只能往这最偏的农庄来逃命。也幸亏这里足够偏僻，进山的那条路推几块落石一挡，谁也不知道这深山里居然还藏着一户农庄。
她总爱抚摸那些雕花，眼神里有我读不懂的怀念。
我被安排在二楼西厢房，推开窗就是满山竹林。这对我来说，简直是天堂。父母不在，我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拿出我的宝贝。白天，我假装在院里陪奶奶摘菜，或坐在廊下临摹那本《国画入门》，右手食指第二关节的薄茧在宣纸上摩挲，画出的线条工整得像印刷品。
一到晚上，我就反锁房门，把台灯压到最低，摊开速写本。本子里画满了学校里的同学，他们大笑或撇嘴的瞬间，都被我用夸张的线条定格。这是一种无声的宣泄。
住进来的第三天，我发现一个秘密。那间常年上锁的阁楼，窗户不知被谁推开一条缝。奶奶总说“里面放着老物件，受潮怕坏”，不许我们靠近。可那晚，风穿过竹林，带来了沙沙声，还夹杂着一种极轻微的、持续不断的“嗡鸣”。
那声音很怪，不像电流，也不像虫鸣，更像是一种有频率的呼吸。
我心里像有猫在抓，非要弄明白不可。
几天后的午后，天说变就变。前一秒还烈日当空，下一秒乌云就压了下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瓦片上。我正抱着速写本在院子里找灵感，被淋了个措手不及。
我慌忙跑回屋檐下，却看到通往阁楼的楼梯口，那把老旧的铜锁虚挂在门上，没锁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