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晨露在粟叶上滚成晶莹的珠子,被初升的太阳照得像碎钻。林稷蹲在试验田边,手里攥着根削尖的木杆,在地上划出深浅两道沟——深沟宽三尺,浅沟宽一尺,像两条平行的土龙。

“这是啥?”石凑过来,手指戳了戳深沟里的湿土,“挖这么深,是要埋东西吗?”

“不是埋,是种。”林稷用木杆在深沟两侧培土,堆出两尺高的垄台,“这叫高垄,冬天能挡寒气,夏天能排积水。沟里的土松,根能扎得深,结的籽才沉。”

他说着,指尖的绿色叶纹轻轻发亮,像是在呼应土壤里的生机。上次用血脉加速苍劼伤口愈合后,叶纹淡了不少,这次触碰泥土,竟有种久违的暖意。

“林稷大哥,你看!”穗举着个陶罐跑过来,罐里装着半罐黑褐色的糊糊,散发着酸溜溜的气味,“这是按你说的,把粪和草堆在一块儿捂了五天,真的变稀了!就是这味儿……能当肥料?”

林稷打开陶罐闻了闻,酸中带点草木的清香——粪肥发酵成了。他舀出一勺,均匀地撒在高垄上,又用土轻轻盖住:“这叫粪肥,比普通土肥十倍。你想啊,野兽吃了肉长壮实,庄稼吃了这个,也能长结实。”

“可巫祝说,这是污秽,会惹山神发怒的。”石挠了挠头,声音低了下去。昨晚鸩在祭坛前烧了三捆艾草,说农耕用“脏东西”,已经触怒神灵,过几天就要降灾。

林稷还没答话,就听见身后传来冷哼。回头一看,几个守旧的老猎手抱着胳膊站在田埂上,为首的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头,下巴上的白胡子沾着草屑——是部落里最老的猎手,苍劼的叔公,苍石。

“外乡人,你这是要把部落往邪路上带啊。”苍石拄着石矛,矛尖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打猎靠山神保佑,种粮靠天吃饭,哪有往地里撒粪的道理?”

“叔公,”林稷站起身,尽量让语气平和,“去年冬天,部落饿死了七个人,其中就有你孙子。要是早用这法子,粟能多收一半,他们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苍石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孙子去年就是因为抢不到猎物,冻饿而死,这是他心里的刺。

“你……你敢咒我!”苍石气得发抖,石矛往地上一顿,“这试验田必须毁了!再敢弄这些污秽东西,我就按部落规矩,把你绑在祭柱上!”

“谁敢动苗试试。”苍劼的声音突然从田埂那头传来。他赤着上身,刚从晨猎回来,肩上扛着只半大的羚羊,古铜色的皮肤上还沾着露水,眉骨的伤疤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苍石看到苍劼,气焰矮了半截,却还是梗着脖子:“首领,这外乡人用邪术也就罢了,还用脏东西亵渎土地,再不管,山神真要降罪了!”

苍劼把羚羊扔在地上,走到高垄前,蹲下身捻起一点粪肥,放在鼻尖闻了闻——他打小在山林里长大,对野兽粪便的气味早就习惯了。

“能让庄稼增产的,就是好东西。”苍劼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人,“从今天起,谁再阻挠农耕,不管是谁,按破坏部落生计论处。”

这话说得重,苍石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吱声,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谢了。”林稷松了口气。他知道,苍劼这话,等于把自己和农耕绑在了一起。

苍劼没接话,只是看着高垄:“这垄真能防冻?”

“能。”林稷指着远处的雪山,“你看雪山脚下的石头,是不是越高的地方,雪化得越快?这垄就像小山坡,能挡住冷风,还能晒到更多太阳。”

苍劼点了点头,忽然指着试验田旁边的空地:“那边也挖成这样,我让狰带些人来帮忙。”

林稷眼睛一亮:“真的?”

“嗯。”苍劼扛起羚羊,往部落中心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道,“不过,要是到时候产量没多,你就得跟我去猎剑齿恐鹤——让你知道,还是打猎靠谱。”

林稷笑了。他知道,苍劼这是用自己的方式支持他。

等苍劼走了,穗突然拽了拽林稷的衣角,指着远处的祭坛:“你看,鸩大人在那儿呢。”

林稷抬头望去,鸩果然站在祭坛顶上,黑袍被风吹得鼓鼓的,正往这边看。四目相对的瞬间,鸩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转身走进了祭殿。

“他肯定没安好心。”穗小声说。

林稷摸了摸穗的头:“别担心。咱们把苗种好,多打粮食,比什么都强。走,咱们再弄几垄去。”

阳光越升越高,照在新翻的土地上,泛着湿润的光泽。林稷和孩子们的身影在高垄间移动,像在大地上编织着一张希望的网。远处的祭殿里,鸩正对着骨片占卜,骨片上的裂纹像条扭曲的蛇——他算到了凶兆,却不知道,这凶兆究竟是冲着农耕,还是冲着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