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粮仓的兽皮还带着新鞣制的腥气,林稷趴在地上,用炭笔在另一块兽皮上写写画画。他面前摆着十几个小石子,代表着部落的不同群体:猎手、采集团、老人、孩子……

“这样分,真的行吗?”苍劼蹲在旁边,看着兽皮上歪歪扭扭的字和符号,眉头微微皱着。林稷提出的“按劳动量分粮”,对部落来说是个全新的概念,以前都是苍劼根据每个人的情况分配,虽然不算公平,但也没人有意见。

“试试就知道了。”林稷把代表猎手的石子分成两堆,一堆多,一堆少,“比如狰大叔,他每天出去打猎,带回的肉够十个人吃,就该多分粮;要是哪天他偷懒,只带回一只兔子,就该少分。”

他又把代表采集团的石子挪了挪:“砾大叔他们收集粪肥、制作堆肥,虽然没直接种出粮,但也是在为农耕出力,也该按功劳分。”

苍劼沉默了。他明白林稷的意思——多劳多得,少劳少得,这样才能让人有干劲。可部落里还有些老弱病残,他们劳动少,难道就该少吃粮?

“那些不能劳动的人呢?”苍劼问,“比如苍石叔公,他年纪大了,打不动猎,也种不动地。”

“保底。”林稷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每个人,不管能不能劳动,都有一份保底的粮食,饿不死。多出来的,再按劳动量分。这样既公平,又能照顾到弱者。”

苍劼眼睛一亮。这个办法好,既鼓励了劳动,又没忘了部落的传统——互相扶持。

“就按你说的办。”苍劼拍了拍林稷的肩膀,“明天召集所有人,宣布新的分配制度。”

第二天一早,部落的人都聚集到了试验田边。收割完的田地已经被翻耕过,黑黝黝的土地散发着泥土的清香,让人心里踏实。

苍劼站在一块高地上,手里举着林稷画的分配图,声音洪亮:“从今天起,部落的粮食分配,按劳动量算。每个人,每天保底半捧粟,够吃饱。多出来的粮食,谁劳动多,谁就多分。”

他指着分配图,一条条解释:“猎手带回的猎物,按能养活的人数算功劳;采集团收集的粪肥、制作的堆肥,按数量算功劳;种地的人,按种出的粮食算功劳;孩子们帮忙除草、浇水,也算功劳。”

族人们议论纷纷,大多是兴奋和期待。尤其是那些平时勤劳却因为没打猎技能而分不到多少粮的人,眼睛里都闪着光。

“那……我们巫祝呢?”一个年轻巫祝站出来,小声问。巫祝团平时不打猎也不种地,靠部落供养,按新制度,他们只能拿保底粮。

苍劼看了一眼站在人群后面的鸩,冷冷地说:“巫祝要是想多分粮,就和大家一样劳动。要么去打猎,要么去种地,要么去收集粪肥,按劳分配,一视同仁。”

年轻巫祝脸涨得通红,看了看鸩,不敢再说话。鸩脸色铁青,却没发作——他知道,现在反对,只会被族人群起而攻之。

“我有意见!”狰突然站出来,他是战士团的首领,最看重打猎的荣耀,“种地能和打猎比吗?我们打猎要跟剑齿恐鹤拼命,他们种地只是在地里刨土,凭什么能分到一样多的粮?”

不少猎手跟着附和:“就是!打猎才是真本事!”

林稷早料到会有这种情况,上前一步,对狰说:“狰大叔,敢不敢打个赌?”

“赌什么?”狰梗着脖子问。

“就赌今年冬天。”林稷说,“你带一半猎手,专心打猎;我带另一半猎手,加上采集团的人,专心种地。到冬天结束,看看是你们带回的肉多,还是我们收的粮多。谁多,谁就有话语权。”

“赌就赌!”狰最受不了激,一拍胸脯,“到时候输了,你可别耍赖!”

“绝不耍赖。”林稷笑了,“不过要是我赢了,以后战士团就得听我的,分出一半人来种地。”

“没问题!”狰答应得干脆。

苍劼看着两人打赌,没阻止。他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让事实来说话,比空口争论强。

分配制度宣布后,部落里的气氛一下子变了。采集团的人每天天不亮就去收集粪肥,制作堆肥,生怕功劳少了;猎手们分成两派,一派跟着狰拼命打猎,想证明打猎比种地强,一派跟着林稷学种地,好奇这新法子到底有多厉害;孩子们也懂事了,每天自觉去田里除草,还互相攀比谁拔的草多。

只有巫祝团,依旧守在祭殿里,除了每天象征性地烧点艾草,什么也不干。年轻巫祝们看着外面热火朝天的景象,心里都有些动摇,只有鸩,每天关在祭殿里,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这天下午,林稷正在教几个猎手如何辨认粟苗和杂草,穗突然跑过来,手里拿着块染血的兽皮:“林稷大哥,不好了!藤姑母在粮仓外面哭,说她男人被剑齿恐鹤咬伤了,要多领点粮,砾大叔不给,两人吵起来了!”

林稷心里咯噔一下,跟着穗往粮仓跑。远远就看见藤坐在粮仓门口,哭得撕心裂肺,砾拄着拐杖站在粮仓门口,气得浑身发抖:“你男人是去偷猎黑齿部落的地盘,被人家放的剑齿恐鹤咬伤的,凭什么多领粮?这不合规矩!”

“规矩规矩!你们就知道规矩!”藤撒泼打滚,把兽皮裙都蹭脏了,“他可是我男人!是部落的猎手!现在躺在家等死,你们连口稠粥都不给,是想眼睁睁看着他饿死吗?”

周围围了不少族人,议论纷纷。有人觉得藤可怜,也有人觉得她男人偷猎不对,不该破坏规矩。

苍石拄着石矛站在粮仓门口,脸色铁青:“偷猎外族地盘,本就该受罚,没把他赶出去就不错了,还想多领粮?门都没有!”

“苍石你个老东西!”藤突然跳起来,指着苍石的鼻子骂,“你孙子饿死的时候怎么不说规矩?现在轮到我男人了,就跟我讲规矩?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苍石被骂得差点背过气去,手里的石矛都抖了起来。

“都别吵了!”林稷大喊一声,挤进人群。他走到藤面前,沉声问:“你男人伤得重吗?能劳动吗?”

藤愣了一下,哭哭啼啼地说:“伤了腿,躺床上动不了,怎么劳动?”

“不能劳动,就只能领保底粮。”林稷的声音很平静,“这是规矩,对谁都一样。但他毕竟是部落的人,治病的草药,我可以帮你找,保证让他能站起来。”

他又看向砾:“砾大叔,按规矩,给她男人发保底粮。另外,我这里还有点上次做的麦芽糖,你拿去给他补补身子,算我的私人馈赠。”

藤没想到林稷会这么说,一时愣住了。她原本是想撒泼多领点粮,顺便给林稷找点麻烦,没想到对方不仅没生气,还愿意帮她找草药。

“你……你真的愿意帮我?”藤的声音有点发虚。

“都是一个部落的,互相帮衬是应该的。”林稷说,“但规矩不能破。如果你男人以后能劳动了,多挣功劳,自然能多分粮。”

周围的族人纷纷点头,觉得林稷说得在理。既没坏规矩,又照顾了人情,比硬邦邦地拒人千里之外强多了。

苍石也松了口气,对林稷投去赞许的目光。他刚才是气得忘了,部落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有时候变通一下,效果更好。

藤拿着保底粮和麦芽糖,红着脸走了。走的时候,她低声说了句“谢谢”,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但林稷听见了。

“林稷小哥,还是你有办法。”砾笑着说,“刚才我都快被她气炸了。”

“其实她也不容易。”林稷说,“谁家里没点难处?只要不是故意破坏规矩,能帮就帮一把。”

苍劼不知何时站在了人群后面,把刚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走到林稷身边,低声说:“你比我会管理人。”

“我只是觉得,人心都是肉长的。”林稷说,“规矩是为了让大家更好地生活,不是为了把人逼上绝路。”

苍劼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忽然觉得,让林稷来负责分配粮食,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傍晚的时候,狰带着几个猎手回来了,肩上扛着两只大羚羊,脸上满是得意:“林稷,你看我们今天的收获!就这两只羊,够部落吃三天,我的功劳可比你们种地的大吧?”

林稷笑着点头:“确实厉害。按规矩,你和你的人,今天能多分一倍的粮。”

“这还差不多。”狰得意地笑了,“等着吧,过几天我给你猎只剑齿恐鹤回来,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功劳!”

林稷没接话,只是看着远处的试验田。新翻的土地上,已经播下了第二批粟种,用不了多久,又会冒出新的绿芽。

他知道,种地不像打猎那样立竿见影,需要耐心和等待。但他有信心,等到冬天来临的时候,土地会给出最公正的答案。

夜幕降临,部落渐渐安静下来。林稷坐在自己的山洞里,借着篝火的光,在兽皮上记录着今天的劳动功劳。指尖的绿色叶纹轻轻发亮,映在兽皮上,像一片小小的禾苗。

他想起了前世的父母,他们也是这样,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辛苦,却踏实满足。

“爹娘,你们看,我在这里也种出粮食了。”林稷轻声说,仿佛父母就在身边,“这里的人很好,就是日子苦了点。不过没关系,我会教他们种更多的粮,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篝火噼啪作响,像是在回应他的话。洞外,月光洒在试验田上,给土地镀上了一层银辉,仿佛在孕育着新的希望。

林稷知道,新的分配制度只是一个开始,未来还有更多的挑战在等着他。但只要守住这份初心,相信土地,相信族人,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夜色渐深,部落里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声音,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兽吼。一切都在安静中积蓄着力量,等待着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