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护士的白色制服被永远地锁进了衣柜深处,连同那个叫“白雪护士”的平凡身份。白雪的生活,被彻底切割成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如同昼夜交替,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当第一缕惨白的晨光刺破窗帘缝隙,便是她退场的信号。厚重的遮光窗帘被死死拉紧,将阳光和窥探彻底隔绝。狭小的出租屋陷入一片人造的、死气沉沉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衰老的气息——一种混合着药味、腐朽的体味和绝望的冰冷。
她蜷缩在床上,像一具被抽干了水分的木乃伊。灰白稀疏的头发黏在布满深壑皱纹的头皮上,松弛的皮肤如同揉皱的劣质纸张,紧紧包裹着嶙峋的骨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艰难的嘶嘶声,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关节摩擦的咔哒声。镜子被蒙上了厚厚的布,她不敢看,也无需再看。白天的她,只是一个被“药”榨干了生命力的空壳,一个必须在黑暗中腐烂、等待夜晚降临的囚徒。睡眠是唯一的慰藉,也是逃避这具恐怖躯体的唯一方式。在昏沉的梦境边缘,偶尔能感受到“药”在灵魂深处贪婪的蠕动,带来一阵阵冰冷刺骨的寒意。
当日落西山,华灯初上,城市被霓虹点燃,白雪的“生命”才真正开始。当最后一丝天光被黑暗吞噬,一种奇异的力量便在她枯萎的躯壳内苏醒。如同时间倒流,奇迹在黑暗中上演:灰白的发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乌黑亮泽,如瀑般垂落;深壑的皱纹被无形的熨斗抚平,皮肤重现羊脂白玉般的光泽与弹性;浑浊的眼珠变得清澈明亮,流转间媚态横生;干瘪的嘴唇饱满如初,娇艳欲滴。顷刻之间,枯骨重焕生机,腐朽化作妖娆。
她站在镜前,看着镜中那张足以令众生倾倒的绝世容颜,眼神冰冷而沉醉。这不是重生,这是恶魔的化妆舞会。她精心描画,穿上最能勾勒她妖异魅力的华服,喷上昂贵而充满侵略性的香水,遮掩住那若有若无、源自灵魂深处的血腥气。
她的猎场,是城市最喧嚣、最迷离的酒吧夜场。震耳欲聋的电音是她的战鼓,炫目的激光是她的舞台追光。她像一颗投入狼群的明珠,瞬间吸引所有贪婪的目光。男人们的眼神黏在她身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艳、欲望和征服欲。她游刃有余地穿梭其中,眼波流转,红唇含笑,轻易便能锁定那些年轻、英俊、气血旺盛的“猎物”。
她不再需要任何技巧,极致的美貌本身就是最致命的诱饵。一杯加了料的酒,一个暧昧的眼神,一句挑逗的低语,便能将猎物引入彀中。高级酒店的套房成了她的屠宰场。当猎物在酒精和药物的作用下陷入迷离,她便俯下身,如同优雅的吸血鬼,红唇贴上对方温热的颈侧或唇瓣。
那一刻,她体内的“药”会爆发出强烈的饥渴和兴奋!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温热的、带着蓬勃生命力的“气流”,从猎物体内被强行抽离,顺着她的吸吮,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身体!那感觉,比最极致的性高潮更令人战栗!是掠夺的快感!是力量充盈的满足!是生命力被强行灌注的扭曲狂喜!她能感觉到自己枯萎的细胞在欢呼,感觉到“药”在灵魂深处发出餍足的叹息。而被掠夺者,则在极致的欢愉与生命力的飞速流逝中沉沦,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脸色灰败,眼神涣散,仿佛被瞬间抽走了十年阳寿。
每一次掠夺,都让她的夜晚更加“光彩照人”,却也让她白天的腐朽更加触目惊心,对“燃料”的需求也愈发贪婪无度。她沉溺在这致命的循环里,如同饮鸩止渴。
这一天凌晨,天色将明未明,城市笼罩在一片冰冷的铅灰色中。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悄无声息地滑停在白雪出租屋破旧的楼下,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车门打开,光彩照人、眼角眉梢还带着一夜放纵后慵懒满足的白雪,裹着一件昂贵的皮草,仪态万千地迈下车。驾驶座上是一个英俊但眼神有些虚浮的年轻男子,显然也是“盛宴”的参与者之一。
白雪回眸,对着车内嫣然一笑,红唇轻启,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慵懒:“Goodbye, darling~” 声音甜腻,却毫无温度。
就在她转身,摇曳生姿地走向单元门时,楼上一个窗户后,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这一幕。是陈锋。
他整夜未眠。最近关于白雪的流言蜚语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有人说看见她夜夜出入顶级会所,傍上了不同的富豪;有人说她像变了个人,妖艳得不像活人。他起初不信,拼命为她辩解。她只是压力大,只是爱玩……她怎么会背叛他?他不是武大郎,她也不是潘金莲!
然而,眼前这一幕,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也烫碎了他所有的自欺欺人。那辆奢华的劳斯莱斯,那个陌生男人,白雪那副他从未见过的、如同顶级交际花般的姿态和那句轻佻的“Goodbye”……这一切都残忍地宣告着:他深爱的、以为只是变得爱美了的白雪,早已面目全非!
“她……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陈锋的拳头狠狠砸在冰冷的窗框上,指节瞬间破裂渗血,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巨大的背叛感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愤怒,混合着深入骨髓的心痛,瞬间将他淹没。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在狭小的房间里痛苦地低吼。
当白雪带着一身混合着高级香水、烟草、酒精和……一丝若有若无、令他本能反胃的甜腥气。那是被掠夺精气残留的气息。
打开家门时,迎接她的是陈锋赤红的双眼和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陈锋的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香水?酒?烟?还有……别的男人的味道?!”
他一步步逼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难以置信的质问。
白雪只是慵懒地脱下皮草,随手扔在沙发上,仿佛没看到他眼中的风暴。她走到窗边,拉开一丝缝隙,点燃了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烟雾缭绕中,她绝美的侧脸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
“陈锋,”她吐出一个烟圈,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们分手吧。”
陈锋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为什么,我为了你,我戒掉了钓鱼,戒掉了赌,为什么,我认真工作,一个月我只休息一天,工资我全上交给你,为什么是不是那个雕像害了你,你只要恢复正常!”
他猛地冲过来,抓住她纤细却冰冷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声音带着绝望的哀求,“变回从前!丢掉那个该死的鬼雕像!我们立刻结婚!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们离开这里!重新开始!好不好?!”
“呵呵……”
白雪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像冰锥刺破陈锋最后的希望。她用力甩开他的手,眼神里是彻底的疏离和嘲弄。“变回从前?那个又穷又丑、被人看不起的‘从前’?陈锋,别天真了。”
她走到梳妆台前,手指轻轻拂过那尊冰冷诡异的狐仙雕像,眼神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迷恋。“这副美丽的皮囊,是我付出一切换来的!尽管它只在黑夜绽放……” 她转过身,直视着陈锋,一字一句,清晰而残忍,如同宣判:
“它没有害了我,反而在淤泥中拯救了我,给我第二条生命,我实话告诉你,我宁可做一时的女王,也不愿做一世的平庸!”
这句话,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陈锋的心脏。他踉跄着后退,脸色惨白如纸。
白雪的眼神变得更加冰冷,带着积压已久的怨毒:“跟你在一起三年了,我也倦了。要车没车,要房没房,要钱没钱,结婚更是被你一拖再拖!我也是瞎了眼,遇到了你这种废物!三十多快四十了,大半辈子都过去了,你还是一事无成!你还有什么?你拿什么给我未来?拿什么配得上现在的我?!”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在陈锋脸上、心上。他所有的付出,所有的爱意,在她口中都变成了“废物”和“拖累”。巨大的屈辱和心如死灰的绝望,让他彻底失去了争辩的力气。
空气死寂得可怕。只有香烟在白雪指间静静燃烧。
良久,陈锋思像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眼神空洞地走到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薄薄的信封,里面是他省吃俭用存下的最后两万块钱。他将信封轻轻放在桌上,声音沙哑得如同破败的风箱:
“这……你拿着。保重。”
说完,他不再看白雪一眼,像个游魂一样,拉开门,走进了外面冰冷的、铅灰色的晨曦里。背影佝偻而绝望,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要去南方,逃离这个埋葬了他爱情和尊严的城市,或许,也是逃离这个变得面目全非、让他感到恐惧的“前女友”。
白雪看着桌上那个薄薄的信封,又看了看镜中光彩照人的自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扭曲的笑意。陈锋?不过是她通往“女王”宝座路上,一块被轻易踢开的绊脚石罢了。
两个月的时间,在昼夜颠倒的疯狂掠夺中飞逝。白雪感觉自己像一辆不断加速、却即将散架的跑车。夜晚的“盛宴”依旧,她依然是夜场最耀眼的“女王”,举手投足间便能轻易俘获猎物,贪婪地汲取着他们的生命力。
然而,每一次掠夺带来的“满足感”都在递减,而白天的“代价”却在几何级数地攀升!
衰老的速度快得令人绝望。清晨醒来,她甚至能感觉到骨头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皮肤松弛得如同挂在骨架上,布满深褐色的老年斑。视力急剧下降,看东西一片模糊。听力也在衰退,世界变得遥远而隔膜。每一次呼吸都像拉着破旧的风箱,带着浓重的痰音。她感觉自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真正的、油尽灯枯的死亡狂奔。那尊狐仙雕像在白天也似乎变得更加“活跃”,她能隐约感觉到一种冰冷的、催促的意念,仿佛在提醒她需要更多、更新鲜、更高质量的“燃料”。
这一天,又是一个被衰老和窒息感笼罩的白昼。她像一截枯木,瘫在沙发上,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快要消失。死亡的阴影如此清晰,如此迫近。一个念头,如同回光返照般,在她混沌的脑海中闪现——张九天。
那个神秘的男人。他一眼看穿“狐药”的本质,给了她两个残酷的选择。他……到底是什么人?
求生的本能,或者说,对真相最后的好奇,驱使她颤抖着、用枯枝般的手指,艰难地拨通了那个只存在过一次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那头传来张九天那熟悉而平静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意外,仿佛一直在等待这通电话。
“喂,是张先生吗?我是白雪。” 她的声音嘶哑、苍老,如同砂纸摩擦。
“白雪小姐。”张九天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两个月了。怎么,改主意了?是要我帮你解除与‘药’的契约吗?我的承诺依然有效。” 他的话语直接切入核心,仿佛洞悉她的一切。
“呵……咳咳……” 白雪发出一阵破风箱般的咳嗽,带着浓重的痰音,“解除?已经……解不掉了……” 她喘息着,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药……和我……融合得太深了……副作用……越来越……严重了……” 她艰难地描述着自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状态。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张九天似乎能透过电波,看到她此刻行将就木的惨状。但他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了然。
“那你找我,是想做什么?”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白雪浑浊的眼睛望着天花板,那里只有一片模糊的灰白。她积攒着最后一点力气,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心头很久、或许也是她在这世上最后一个好奇的问题:
“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包含了太多的疑问:他为何知道“狐药”?他为何能一眼看穿她的秘密?他为何要告诉她真相?他拥有什么样的力量?他……是敌是友?还是仅仅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电话那头,张九天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然后,他用一种平淡无奇、甚至带着点自嘲的语气说道:
“我?一个平平无奇的道士罢了。”
平平无奇的道士?
这个答案,如同一个轻飘飘的谜团,落在白雪沉重如山的绝望之上,显得如此荒谬,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深不可测的意味。
白雪没有再追问。力气如同潮水般退去。她握着手机的手无力地垂下,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她闭上浑浊的双眼,意识再次陷入昏沉的黑暗。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不知是嘲讽,还是解脱。
夜幕,终将再次降临。当黑暗吞噬大地,那具腐朽的枯骨将再次披上妖异华美的外衣,化身暗夜女王,驾驶着豪车,驶向下一个为她短暂“生命”献祭的猎物。而那个自称“平平无奇道士”的男人,和他背后隐藏的真相,如同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她通往毁灭的、最后的血色道路上。她的故事,远未结束,只是走向终章的序曲,弥漫着更加浓重的血腥与不祥。
城市的喧嚣被厚重的木门隔绝在外。落日茶馆,名符其实,此刻正被窗外西沉的残阳染上一层浓稠如血的橘红。光线斜斜穿过雕花窗棂,在古朴的茶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着陈年普洱的醇厚、檀香的清冽,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淀了太多故事的寂静。
角落里,一个形容憔悴的年轻人缩在藤椅里。他叫阿哲,一个在番茄网文圈挣扎多年、始终“仆街”的作者。眼下的乌青比他的文字更浓重,头发凌乱,身上的旧T恤洗得发白。他面前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廉价茉莉花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杯壁,眼神却亮得惊人,紧紧盯着对面茶案后安然独坐的男人——张九天。
阿哲的声音带着长期熬夜的沙哑和难以置信的激动,打破了茶馆的宁静:“张老板!您刚说的那个护士白雪……还有那什么‘狐药’……是真的?一个人,一个好端端的人,真会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东西的‘器皿’?就为了……变漂亮?!” 他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却又被其中蕴含的黑暗真实深深攫住。
张九天没有立刻回答。他提起红泥小炉上温着的紫砂壶,水流如练,注入自己面前一只素雅的白瓷杯,热气氤氲,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的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沉静,与阿哲的躁动形成鲜明对比。
“器皿?”张九天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如同茶馆深处传来的古琴余韵。他端起茶杯,并未啜饮,目光透过袅袅热气,落在虚空处,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个在暗夜中绽放又在白昼腐朽的身影。“这个比喻,贴切,也不贴切。”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阿哲,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波澜,却像两口深潭,映照出阿哲内心的震动。
“如果……”张九天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又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入人性的肌理,“如果这个‘器皿’,能让你瞬间拥有梦寐以求的一切呢?”
阿哲愣住了。
“想想看,”张九天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敲击着温润的紫砂壶身,发出轻微的“笃笃”声,每一声都像敲在阿哲的心弦上。“不再是被人忽视、在底层挣扎的‘仆街’作者。而是……当你走在街上,所有人的目光都为你停留,惊艳、羡慕、甚至嫉妒。优秀的爱人,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而是排着队任你挑选。奢侈的生活,顶级的美食、华服、跑车、俯瞰城市的豪宅,唾手可得。还有那个……你曾经仰望的、星光熠熠的交际圈,你会成为其中的焦点,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所有的光芒和资源。”
他每说一句,阿哲的呼吸就急促一分。作为一个在底层挣扎、渴望被认可、渴望成功的写手,这些画面太有冲击力了!那正是他无数次在深夜里幻想、在键盘上编织、却又被现实一次次击碎的梦!
“这样一种生活,”张九天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紧紧锁住阿哲闪烁不定的眼睛,“一种你以前拼尽全力也未必能触摸到边缘,甚至连想都不敢细想的生活,现在就摆在你面前。只需要你……接受一个‘器皿’的身份。代价?不过是白天的‘自由’和一些……你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他摊开手,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告诉我,阿哲,你能毫不犹豫地、斩钉截铁地拒绝吗?”
阿哲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拒绝?在如此巨大的诱惑面前?他扪心自问,那拒绝的念头,竟如此微弱,如此……不堪一击!他仿佛看到了无数个在电脑前枯坐、灵感枯竭、被编辑退稿、被读者嘲讽的自己。如果……如果有一个按钮,按下去就能拥有张九天描述的一切……他放在键盘上的手指,会不会颤抖着按下去?他不敢深想,只觉得一股寒意混合着滚烫的渴望,从脊椎骨缝里窜上来。
“这个世界啊,”张九天靠回椅背,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轮巨大的落日正沉入林立的高楼之后,只余下漫天血色的晚霞,将茶馆内也染上一层不祥的红光。“从来就不是公平的。它像一只无形的手,在不停地搅拌、重塑。”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苍凉:
“高的,被硬生生压矮;矮的,却能被凭空拔高。胖的,瞬间抽脂成瘦;瘦的,也能被填充膨胀。大的,可以缩小;小的,亦能放大。丑陋的,能被打磨成美人……”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陡然变得幽冷,如同浸透了寒冰:
“而本就美丽的……则会被淬炼得更加美艳绝伦,美得……噬人心魄!那是一种超越凡俗、带着魔性、足以让所有人心甘情愿献祭灵魂的美!”
“药……”阿哲喃喃自语,他终于明白了那所谓的“狐仙”、“狐药”的本质。它并非简单的寄生,更像一个与宿主签订魔鬼契约的“造梦者”和“榨汁机”。它赐予你极致扭曲的欲望满足,代价是吞噬你作为“人”的一切本源——生命力、人性、乃至灵魂。
“那张老板!”阿哲猛地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不忿和属于年轻人的理想主义,“您既然知道这一切!知道那‘药’在害人!您这么有本事,为什么……为什么不强制去帮她?帮那些被‘药’迷惑的人?!把‘药’从她们身体里剥离出来!救她们啊!”
“强制?救人?”
张九天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笑话。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没有一丝温度,反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愤怒。
他霍然起身!动作带着一股压抑已久的力量,藤椅被带得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他几步走到窗边,高大的身影背对着阿哲,几乎完全挡住了窗外最后一缕残光,将阿哲笼罩在一片浓重的阴影里。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精准地落在了那个在夜夜笙歌中燃烧最后生命、在白昼腐朽中等待死亡的白雪身上,也落在了无数个他曾经遇见、或即将遇见的“器皿”身上。
“每一个人!”张九天的声音陡然拔高,不再是之前的平静,而是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火山爆发般的愤懑与悲怆!像一把生锈的刀,在砂石上狠狠摩擦!
“每一个人!!”
他猛地转过身,那双总是深邃平静的眼眸,此刻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深不见底的悲哀,死死地钉在阿哲的脸上!
“她们!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本身有多好!”张九天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呕出来,“她们的眼睛只盯着别人!盯着那些被社会、被潮流、被欲望塑造出来的‘标准’!她们只想变成别人眼中想让她们变成的样子!完美的身材!倾城的容貌!万众瞩目的焦点!她们拼命地扭曲自己,迎合那些虚幻的泡影,却对自己灵魂深处那一点独一无二的光芒视而不见!践踏如泥!”
他向前一步,无形的压迫感让阿哲几乎窒息。
“我跟她们每一个人都说过!!”张九天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寂静的茶馆里回荡,震得梁上的微尘簌簌落下,“我说!我可以帮你们!我可以帮你们把身体里那该死的‘药’剥离出来!让你们摆脱那饮鸩止渴的循环!让你们做回一个完整的、也许平凡但至少是‘自己’的人!”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里充满了被无数次拒绝、被误解、被憎恨后的痛苦和无力:
“但是!每一个!每一个神特么的都以为我他妈的在害她们!!!”
“她们捂着那张用生命换来的、虚假的脸,像护着稀世珍宝一样!用看疯子、看仇人一样的眼神瞪着我!尖叫着让我滚开!”
“她们宁可做那一时片刻、在黑暗里绽放的‘女王’!也不愿要那一世踏实、属于自己的‘平庸’!”
“为了那么一点点虚假的美丽!那么一点点被他人目光聚焦的虚荣!她们可以随随便便地、毫不犹豫地放弃掉父母给予的生命牵绊!放弃掉曾经相濡以沫的爱人!放弃掉真心相交的朋友!把人性中最温暖、最珍贵的东西,像垃圾一样丢在地上,喂了狗,只为了换取那‘药’给予的、短暂而致命的幻光!”
张九天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那滔天的怒火最终化为一声沉重到令人心碎的叹息,混合着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的绝望:
“这……就是他妈的……人性!”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挤出来。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捅穿了所有关于美好的幻想,将人性中最丑陋、最脆弱、最容易被欲望扭曲的那一面,血淋淋地剖开,晾晒在落日残照之下。
茶馆内死寂一片。只有张九天粗重的喘息声和阿哲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那番话带来的冲击力太过巨大,阿哲脸色苍白,浑身发冷,仿佛被剥光了丢在冰天雪地里。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在极致诱惑面前,人性的堤坝可以崩塌得如此彻底、如此迅速。
窗外的最后一抹血色终于被黑暗吞噬。茶馆内,光线骤然暗沉下来。角落里一盏仿古的宫灯适时亮起,昏黄的光晕只能勉强照亮张九天脚下的一小片区域,他高大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摇曳的阴影,仿佛一个愤怒而悲伤的神祇,又像一个被无数背叛压垮的巨人。
阿哲的目光,无意识地飘向茶馆那扇厚重的、雕刻着古朴花纹的木门。
门的两侧,悬挂着一副木质对联。在昏黄的灯光下,那饱经岁月、略显斑驳的字迹却清晰可见,透着一股历经沧桑后的从容与力量:
上联:落子无悔乾坤定
下联:举步有恒天地宽
这十四个字,此刻在阿哲眼中,却充满了惊心动魄的反讽意味。
“落子无悔”?白雪们,那些“器皿”们,在按下“购买”键,在滴下第一滴血酒时,可曾真正明白她们落下的是怎样一颗决定命运、无法反悔的“子”?她们的“乾坤”,早已被那“药”定下,走向腐朽与毁灭的终局,何谈“无悔”?
“举步有恒”?她们在追逐那虚幻美丽的道路上,每一步都踏在掠夺他人、献祭自我的深渊边缘,步伐看似坚定,为了维持美貌的“恒心”,却通往无边的黑暗和彻底的消亡,哪里还有“天地宽”?
这副对联,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旁观者,悬挂在张九天愤怒的控诉和无数“器皿”悲剧的上方。它诉说着一种理想中的坚守与豁达,却映照着现实中人性在欲望洪流中的沉沦与挣扎,更衬托出张九天那番悲愤怒吼的无力与苍凉。
张九天也看到了阿哲的目光。他脸上的激愤缓缓褪去,重新恢复了那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更加厚重的疲惫与悲悯。他没有再看那副对联,只是默默走回茶案后,重新坐下,提起紫砂壶,为自己续上一杯早已凉透的茶。
他端起茶杯,对着虚空,仿佛对着那些他无力拯救的灵魂,也仿佛对着这充满诱惑与陷阱的尘世,无声地,敬了一杯凉茶。
茶馆里,只剩下宫灯燃烧灯芯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那副对联,在昏暗中,沉默地诉说着理想与现实之间那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阿哲坐在阴影里,感觉自己也像被那“药”的阴影笼罩,一种对人性、对欲望、对自身渺小的深刻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久久不散。白雪的故事,似乎不仅仅是一个孤例,而是这欲望都市里,一个永恒轮回的、关于“器皿”与“药”的黑暗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