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冰冷油腻的地砖,飞溅的血水和肉渣,口腔里残留的浓烈生腥气……这一切如同噩梦的碎片,将白雪从那股吞噬一切的疯狂饥渴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她像被抽掉了脊椎,瘫软在厨房这片狼藉的中心。枯槁的双手沾满了暗红的血污和生肉的碎屑,无力地垂在身侧。胃袋被冰冷的生肉塞得鼓胀难受,一阵阵翻搅着,带来强烈的恶心感,但更让她浑身冰冷的是精神上的巨大空洞和……恐惧。

刚才……她都做了什么?

像个野兽一样跪在地上,生啃带血的牛排?

为了什么?就为了那一点点延缓衰老的、虚无缥缈的“生命力”错觉?就为了维持这副白天是枯骨、夜晚是妖精的诡异皮囊?

“呕……” 她终于忍不住,趴在冰冷的地砖上剧烈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一些酸水和血色的唾液。生理的恶心和心理的巨大冲击让她浑身筛糠般颤抖。

“天啊……” 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她干瘪起皱的嘴唇里逸出,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自我厌弃,“我……我怎么变成了这样?!”

她抬起头,目光惊恐地扫视着这片如同凶案现场般的厨房。碎裂的塑料包装袋,地砖上蜿蜒的血水和肉渣,自己身上、手上触目惊心的污秽……这哪里还是那个爱干净、甚至有点小洁癖的护士白雪?这分明是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茹毛饮血的怪物!

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药”带来的短暂饱足幻觉。理智,那被欲望和恐惧挤压到角落的微弱存在,此刻在巨大的冲击下,艰难地重新占据了高地。

不!一定有哪里不对!张九天在骗我!那个客服!那个该死的客服!它一定知道真相!它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这个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给了她一丝虚妄的希望。她不能接受自己变成了怪物,更不能接受自己彻底被“药”操控的事实!她需要一个“官方”的解释,一个能让她安心的、哪怕是自欺欺人的理由!

她颤抖着,用沾满血污的手,撑着冰冷的地砖,艰难地爬起来。双腿虚软得几乎站立不稳。她踉跄着冲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用冰冷刺骨的自来水疯狂冲洗双手和脸颊。冰冷的水刺激着她松弛的皮肤,却无法洗去心底的寒意和口腔里那股浓重的铁锈腥气。

她不敢看镜子。她害怕看到那张布满皱纹的、如同老树皮般的脸。

她跌跌撞撞地冲出洗手间,像寻找救命稻草一样扑向沙发,抓起被她扔在那里的手机。屏幕被血污和油渍弄得模糊一片。她胡乱地用还算干净的袖口擦拭着,手指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残留的颤抖,在解锁时试了好几次才成功。

点开购物APP,找到那个熟悉的、图标是一只诡异九尾狐剪影的店铺。戳开客服对话框。

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剧烈地颤抖着。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凝聚起所有的愤怒和质问,将所有的恐惧和绝望都倾注在指尖。

她颤抖着点开前置摄像头,鼓足毕生的勇气,将镜头对准了自己。

屏幕亮起。

“啊——!”

一声短促凄厉的尖叫再次撕裂了出租屋的死寂!即使有了心理准备,即使刚刚在酒店镜子里已经看过一次,但当手机屏幕如此清晰地、近距离地映出那张脸时,那冲击力依旧让她魂飞魄散!

屏幕上,是一张苍老得触目惊心的脸!皮肤松弛下垂,如同被揉搓过又摊开的劣质皮革,布满了深深浅浅、如同沟壑般的皱纹!蜡黄黯淡,毫无光泽,甚至能看到皮下青紫色的细小血管。眼窝深陷,如同两个黑洞,里面镶嵌着两颗浑浊失神、布满血丝的眼珠,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曾经饱满诱人、如同玫瑰花瓣的嘴唇,此刻干瘪起皱,毫无血色,像两条枯萎的蚯蚓。最刺眼的是那一头头发——原本乌黑亮丽、如瀑般的长发,此刻竟变成了刺眼的、毫无生气的、如同枯草般的灰白!稀疏地贴在头皮上,露出大片同样布满皱纹的头皮!

这哪里是她?!这分明是停尸房里无人认领的、被岁月和疾病彻底榨干的枯槁老妪!是童话里被巫婆诅咒的瞬间衰老的公主!是张九天口中描述的、被“药”疯狂吞噬生命力的活体标本!

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被欺骗感瞬间淹没了她!她死死盯着屏幕里那张陌生的、可怖的脸,手指因为用力几乎要捏碎手机!

【白雪】:[图片] 解释!!!她强忍着恐惧将那张自拍发送过去,后面跟着三个血红的、几乎要刺破屏幕的感叹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濒临崩溃的愤怒和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你们卖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说话啊!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点击“发送”。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厨房的血腥味还在空气中弥漫,手机屏幕里那张枯槁的脸无声地控诉着。白雪死死盯着对话框,胸膛剧烈起伏,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等待着对方的回应,或者说,等待着那个能将她从绝望深渊拉回来的“合理”解释。

几秒钟后,对话框顶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白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客服狐小仙】:亲亲~您好!感谢您对狐仙的支持!(*^▽^*) 看到亲发来的照片了呢,亲亲是不是最近工作太辛苦,压力太大了呀?要注意休息哦~

官方!客套!毫无实质内容!甚至带着一丝令人作呕的、程式化的“关怀”!

白雪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她气得浑身发抖,眼前阵阵发黑!怒火瞬间压倒了恐惧!

【白雪】:支持你个头!解释!!!为什么用了你们的东西,我白天会变成这样?!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婆!晚上又变回去?!那个张九天说这是什么‘药’!是寄生体!在吸我的命!是不是真的?!你们是不是在卖害人的东西?!

她几乎是用尽全力在戳屏幕打字,将张九天的话复述出来,字里行间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控诉和恐惧。

这一次,“对方正在输入中…” 的状态持续了更久,似乎在斟酌词句。

终于,回复来了。

【客服狐小仙】:亲亲~非常理解您此刻的心情呢!(。ŏ﹏ŏ) 但是亲亲,关于‘美’的体验和感受,是非常多元且主观的哦~

【客服狐小仙】:狐仙大人带来的,不仅仅是肤浅的外表变化,更是一种内在气韵的升华,一种独一无二的生命体验呢!

【客服狐小仙】:您提到的‘白天’‘夜晚’的差异,或许正是这种独特体验的一部分呢!就像月有阴晴圆缺,花有朝开夕落,生命的韵律本就充满了奇妙的变化~

【客服狐小仙】:至于您朋友提到的‘寄生’、‘吸命’之类的说法……(无奈的表情包) 亲亲,这些都是无法用简单的科学配方或者世俗观念来衡量的‘珍贵体验’呢!

【客服狐小仙】:相信亲在使用狐仙的过程中,也能深深感受到那份来自古老灵韵的、独一无二的‘心意’与‘馈赠’吧?这份心意,这份馈赠,才是无价的瑰宝呢!

【客服狐小仙】:亲亲不妨放松心态,拥抱这份独特的生命韵律~ 相信您一定能从中获得更多意想不到的惊喜和感悟哦!(加油打气表情包)

一大段华丽空洞、充满“正能量”和玄学术语的“小作文”,如同冰冷的泥石流,瞬间将白雪的愤怒和质问淹没。

白雪死死盯着屏幕,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从最初的暴怒,他们竟然敢如此敷衍!,到荒谬,TMD神特么月有阴晴圆缺?花有朝开夕落?这他妈的是在形容我变成老妖怪?!

最后,只剩下彻骨的冰凉和绝望,如同寒冬腊月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冰窟里。

客服没有否认。甚至没有尝试用科学或谎言去解释。他们只是用一堆看似美好、实则空洞无物的辞藻,将“白天变老”包装成一种“独特体验”,一种“生命的奇妙韵律”,一种来自“古老灵韵”的“无价馈赠”!

将张九天揭露的血淋淋的真相,轻描淡写地归结为“无法用世俗衡量”!

这比直接的否认和欺骗更令人心寒!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充满嘲弄的冷漠!

他们知道!

他们一直都知道后果!

他们只是用甜蜜的谎言和玄乎的包装,引诱像她这样的猎物心甘情愿地跳进火坑!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愚弄的愤怒之后,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认命般的冰冷。

她缓缓放下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枯槁绝望的脸。她环顾着这个冰冷的、弥漫着血腥味的“家”。目光扫过梳妆台上那尊在昏暗中仿佛在无声狞笑的狐仙雕像,扫过厨房地上那片狼藉的生肉残骸。

张九天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夺走别人的精气,献祭给你的‘药’……用他人的生命力,来填补你被它吞噬的空洞……”

掠夺……献祭……杀人……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胃部再次剧烈抽搐。

不!

绝不!

我做不到!

最后,仅剩的人性的底线在尖叫。

然而,另一个冰冷、扭曲、却更具诱惑力的声音,如同毒蛇般从灵魂深处蜿蜒而出,开始在她混乱的脑海里低语、编织、说服:“客服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荒谬的种子居然开始生根,白天变老而已嘛……又不是永远这样!晚上我还是那个光彩照人的大美女!陈锋爱的,同事们嫉妒的,不都是晚上的我吗?

“白天……大不了就不出门了!”** 这个念头像一道黑暗中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带来一种畸形的“解决方案”。

对!白天我就躲在家里!拉上厚厚的窗帘!谁也不会看到我这副鬼样子!

等天黑了,我再出去!享受属于我的光芒!

“没有痛苦的就能获得一大波好处……”她开始疯狂地给自己洗脑,试图将“白天变老”这件恐怖的事情,合理化、最小化。

我只是付出了‘白天见不得人’这点小小的代价!

这点代价算什么?!

比起以前那个又丑又穷、被人看不起的自己,这点代价简直微不足道!我得到了美貌!得到了陈锋的爱!得到了别人的羡慕嫉妒恨!甚至当上护士长!

这一切,难道不值得我用白天的‘自由’来换吗?!

“我宁愿如此!我死也不要再回到从前!”

这个念头如同最坚固的基石,瞬间压倒了所有对人性的拷问和对未来的恐惧。对“变回原样”的极端恐惧,如同最强大的驱动力,让她死死抓住了眼前这扭曲的“现状”,哪怕它建立在流沙之上,建立在自我囚禁和异化之上。

回到从前?那个走在人群里像空气,被男友嫌弃,被同事怜悯,连病人夸一句都觉得是施舍的日子?不!我宁愿白天做一只躲在地洞里的老鼠,晚上也要做光芒万丈的女王!

这种想法,如同最坚固的蚕丝,将她一层层包裹起来,编织成一个名为“自欺欺人”的厚茧。它隔绝了外界的目光,也隔绝了内心的良知和恐惧,看似提供了一种“安全”的解决方案,实则将她推向了更深的、更无可救药的堕落深渊。

人最累的,就是为别人而活。

这句话如同魔咒般在她心底回响。她的一生,似乎都在为别人的目光而挣扎。从前是为摆脱“丑”带来的鄙夷,现在是为了维持“美”带来的艳羡。她从未真正为自己活过,她的价值感,永远建立在他人投射的目光之上。这种扭曲的生存逻辑,在此刻达到了顶峰——她宁愿将自己异化成昼夜分裂的怪物,也要死死抓住那点被他人“看见”、被他人“渴望”的感觉!

嫉妒对林薇,对所有比她“天然”美的女人、恐慌对衰老,对失去、艳羡对那些拥有她所渴望的一切的人……

这些如同跗骨之蛆的负面情绪,在她灵魂的阴暗角落里疯狂滋生、蔓延。它们不再是独立的情绪,而是融合成一种强大的、驱动她走向毁灭的黑暗力量。如同细不可见的、带着剧毒的菌丝,早已在她生活的每个角落悄然扎根,在恐惧和欲望的阴暗潮湿中,无声无息地疯长,最终将她的理智和人性彻底缠绕、覆盖。

她慢慢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不再看那一片狼藉的厨房,不再看手机屏幕上客服那虚伪的“小作文”,甚至……不敢再看一眼镜子里那张枯槁的脸。

她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麻木地走向浴室。打开花洒,冰冷的水冲刷着她布满皱纹、沾满血污的衰老躯体。她用力搓洗着,仿佛要将刚才那场疯狂的献祭、将客服的冷漠、将张九天的警告、将所有的恐惧和不堪……都一并洗去。

水声哗哗。

在氤氲的水汽和冰冷的水流中,她低着头,看着自己松弛起皱、布满老年斑的皮肤。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心底无比清晰地响起,盖过了水声:

“躲起来……白天就躲起来……只要熬到晚上……只要熬到晚上……”

而浴室门外,客厅的阴影里。那尊梳妆台上的狐仙雕像,在昏暗的光线下,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似乎又加深了几分。它脚下,那曾经用来盛放血酒的碟子边缘,一滴残留的、早已干涸的淡粉色痕迹,在阴影中,仿佛闪烁着极其微弱的、妖异的红光。

深夜,医院的空气凝滞成块,消毒水气味浓得呛人,像是浸透了每一寸墙壁,固执地钻入鼻腔深处。惨白的灯光从头顶泼洒而下,落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冰冷,寂静,映不出半点暖意。这光,如同某种冷漠的审视,照得人心底发毛。白雪坐在护士站的硬塑料椅上,后背僵硬地抵着冰凉的椅背,指尖死死抠着记录本粗糙的边角,几乎要抠下一层纸屑来。她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脏,正像被无形的鼓槌疯狂擂打,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发出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沉闷而慌乱的巨响。

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门,属于317病房。就在几小时前,那个肝癌晚期、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张老头,刚刚在里面咽下最后一口气。她亲手拔掉了他身上那些维持生命的管子,动作麻木而精准。这本是寻常工作,死亡在这层楼并不陌生。可此刻,一股无法言喻的、冰冷的恐惧,正沿着她的脊椎蛇一般缓慢爬升,带来一阵阵细微的战栗。

她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像塞了一把沙砾。眼神不受控制地瞟向护士台角落那个小小的恒温血库冰箱。冰箱发出低沉的嗡鸣,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那扇小小的金属门后,整齐码放着一袋袋暗红色的液体——O型血,她最熟悉也最……渴望的“食物”。

胃袋深处传来一阵尖锐的、令人烦躁的空洞感,并非饥饿,而是一种更原始、更蛮横的欲望在深处灼烧,烧得她舌尖发干,口腔里不受控制地分泌出大量唾液。那渴望带着铁锈般的腥甜气息,强烈地召唤着她。她几乎能想象出那冰冷粘稠的液体滑过喉咙的触感,那瞬间的、令人战栗的满足……

“该死!”她猛地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喉咙里几乎要溢出的呜咽。不能再想了!她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这微弱的痛楚和铁锈味,像一盆冷水,让她混乱灼热的脑子稍稍清醒了一瞬。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内心的挣扎而显得有些踉跄。不行,必须离开这里,离开这该死的诱惑源头!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向走廊另一头的洗手间,高跟鞋敲击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发出空洞而急促的回响,“嗒、嗒、嗒”,在这死寂的夜里,如同敲在人心上的丧钟。

洗手间里同样亮着惨白的光。她一把拧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哗地冲出来。她俯下身,将整张脸都埋进冰冷的水流里,激得她一个哆嗦。水珠顺着她湿漉漉的头发和脸颊往下淌,滴落在白色护士服的领口,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抬起头,水珠模糊了视线,她下意识地望向洗手台上方那面巨大的镜子。

镜子里映出一张脸。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像是上好的骨瓷,找不到一丝熬夜的痕迹。眼睛大而明亮,眼尾微微上挑,流转间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勾魂摄魄的光彩。鼻梁挺直,唇瓣是饱满诱人的玫瑰色,即使此刻毫无血色,也依旧娇艳欲滴。这张脸,美得惊心动魄,美得……不像她自己。

然而,在这极致的美貌之下,有什么东西不对劲。镜中影像的动作,似乎比她本人慢了极其微小的半拍。当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水珠时,镜中的手才缓缓抬起。当她因冷水的刺激而微微蹙眉时,镜中的眉才慢慢聚拢。那微妙的延迟,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错位感。更让她心惊的是,镜中那张美艳绝伦的脸上,那双眼睛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非人的狡黠和冰冷,快得让她以为是水光造成的错觉。

她猛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寒意瞬间穿透薄薄的护士服。心脏再次疯狂地擂动起来,比刚才更加剧烈。那不是错觉!绝对不是!

就在她惊魂未定,死死盯着镜子的刹那,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洗手间门口,靠近地面的位置,昏暗的光线下,一道长长的、毛茸茸的影子,极其迅捷地一闪而过!像是有几条蓬松的巨大尾巴扫过地面,无声无息,快得如同幻觉。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卡在喉咙里,她猛地捂住嘴,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僵硬地转过头,死死盯向门口那片空无一人的昏暗走廊。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惨白的灯光和冰冷的墙壁。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洗手间的水龙头还在哗哗地流着,冰冷的水声在死寂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像是某种嘲笑。

这骇人的寂静被一阵突兀的、刺耳的铃声狠狠撕裂。是护士站的呼叫铃!尖锐的声音如同钢针,猛地扎进白雪紧绷的神经里。她浑身剧烈一颤,几乎跳起来,心脏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激惊得差点停跳。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回护士站。屏幕上跳动着“317”三个鲜红的数字,正是刚刚死去张老头的病房!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僵硬地抓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喂?317?请问……”

“白、白护士……”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女人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声音,是张老头的女儿。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充满了极度的恐惧,“你快……你快来看看我爸!他……他好像……好像……”

“怎么了?张小姐,您冷静点!”白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他……他的眼睛……睁开了!”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拔高,变成了惊恐的尖叫,“而且……而且他在笑!对着空气在笑!那笑……那笑好可怕!”

“轰”的一声,白雪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她猛地丢下电话,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中,跌跌撞撞地冲向317病房。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四肢百骸,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烧红的烙铁上。

她猛地推开317病房的门。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死亡特有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几乎窒息。病房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光线昏黄摇曳,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种诡异不安的氛围中。

张老头的女儿瘫坐在墙角,双手死死捂住嘴巴,身体筛糠般抖动着,眼睛瞪得滚圆,惊恐万状地盯着病床。

病床上,张老头枯槁的身体直挺挺地躺在白色被单下。那张因疾病折磨而凹陷干瘪的脸上,一双浑浊无神的眼睛,此刻竟然圆睁着!眼珠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翳,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更令人头皮炸裂的是,他那僵硬的嘴角,正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向上拉扯着,形成一个无比僵硬、无比扭曲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一种令人骨髓发冷的阴森和嘲弄,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来自幽冥的“喜悦”。

白雪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她僵立在门口,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缝里疯狂钻出,瞬间蔓延至全身,连指尖都冰冷麻木。她看到,在那昏暗摇曳的光线下,张老头那扭曲笑容的嘴角,似乎残留着一点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痕迹……像是不久前蹭上的、早已干涸的血渍。

她的胃部猛地一阵剧烈翻搅,喉咙口泛起强烈的恶心感。昨夜那袋被她偷偷撕开、贪婪吮吸的O型血包,那股冰冷粘稠的铁锈味,此刻无比清晰地在她口腔里复苏、弥漫开来。她猛地捂住嘴,强压下呕吐的冲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床脚阴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不是老鼠,那形状……像是一条蓬松的巨大尾巴尖,在昏暗中极其轻微地、慵懒地扫动了一下,然后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更深的黑暗里,快得如同幻觉。

她倒抽一口冷气,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框上。张老头女儿压抑的啜泣声在死寂的病房里回荡,混合着那具尸体脸上凝固的诡异笑容,构成了一幅足以令人精神崩溃的恐怖图景。

“别过来!别过来!”张老头的女儿突然失控地尖叫起来,手指胡乱地指向白雪的方向,眼神涣散而惊恐,“它……它在你后面!那尾巴!好多尾巴!”

白雪如遭雷击,猛地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冰冷的心脏。她不敢回头,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身后,只有一片空荡病房的冰冷空气,以及……那无处不在、如影随形的窥视感。

她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张小姐,你……你冷静点。你看错了,什么都没有。”她艰难地迈步上前,试图安抚濒临崩溃的家属,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然而,就在她靠近病床,俯身准备查看张老头僵硬的眼皮时,一股极其微弱、冰冷的气息,如同毒蛇的信子,毫无征兆地拂过她的后颈。那气息带着一种非人的阴森和……贪婪的审视。

“嘻嘻……”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细不可闻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笑声,清晰无比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那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狡黠和冰冷,仿佛近在咫尺,就在她脑后响起!

白雪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她猛地直起身,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弹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几乎要炸裂。她惊恐地环顾四周——病房里只有她和那个瑟瑟发抖、神志不清的女人。张老头的尸体依旧带着那瘆人的笑容,僵硬地躺着。

什么都没有?那声音……从哪里来的?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张老头那只僵硬的、从被单下滑出的枯瘦右手。他的食指指尖,沾着一点极其新鲜、还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液体,正缓慢地、一滴一滴地,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嗒。

嗒。

嗒。

那细微的滴落声,在死寂的病房里,如同死神的脚步声,清晰地敲打在白雪濒临崩溃的神经上。她胃里翻江倒海,昨夜生饮鲜血的冰冷粘腻感再次汹涌袭来,混合着此刻深入骨髓的恐惧,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317病房,反手重重关上门,将那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恐怖景象隔绝在身后。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的护士服,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走廊尽头值班室的门开了,一个睡眼惺忪的年轻男护工揉着眼睛探出头来,声音带着被吵醒的沙哑和不满:“白姐?咋了?大半夜的吵吵啥呢?”

白雪猛地抬头看向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能说什么?说死人睁眼笑了?说听到诡异的笑声?说家属看到了尾巴?还有自己那无法言说的、对鲜血的病态渴望?这些念头在她混乱的脑子里疯狂冲撞,最终只化为一片冰冷的空白和巨大的恐惧。

她只能僵硬地摇了摇头,脸色在惨白的灯光下白得像纸。男护工狐疑地看了她几眼,又看看317紧闭的房门,嘟囔了一句“神神叨叨的”,缩回了值班室。

走廊重新陷入死寂。白雪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一步步挪回护士站。每走一步,都感觉身后那道无形的、冰冷的视线如影随形,紧紧黏在她的背上。她不敢回头,只能强迫自己坐下,拿起笔,试图在交班记录本上写点什么,手指却抖得完全握不住笔。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在寂静的护士台上突兀地亮了起来,伴随着嗡嗡的震动。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陈锋”。

她的男朋友。

一股莫名的烦躁瞬间压过了恐惧。她划开接听键,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沙哑:“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陈锋的声音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还在医院?”

“嗯,值大夜。”白雪简短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记录本的边缘。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自从那个狐仙雕像出现在家里,他们之间就隔着一层越来越厚的冰墙。陈锋对她突如其来的、近乎妖异的变化,从最初的惊艳,到后来的困惑,再到如今不加掩饰的怀疑和疏离。

“那个……东西,”陈锋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明显的厌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还在家里供着?”

白雪的心猛地一沉,一股被冒犯的怒意和更深的恐慌交织着涌上来。“什么‘东西’?那是……”她的话卡在喉咙里,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那个“狐仙”。是她的救星?还是……

“那玩意儿邪门得很!”陈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许久的爆发,“白雪!你醒醒吧!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人不人鬼不鬼!脸色白得像鬼!还有你身上那股味儿……我说不上来,但绝对不对劲!我查过了!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邪神供奉,最后都没好下场!你……”

“够了!”白雪猛地打断他,声音尖锐得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我的事不用你管!你懂什么?你以前怎么不说?现在看我变漂亮了,有人追了,你心里不平衡了是吧?你……”

“我他妈是为你好!”陈锋在电话那头也吼了起来,带着气急败坏的愤怒和恐惧,“你被那鬼东西迷了心窍了!行!你等着!我今晚就回家,我他妈非把那破石头砸了不可!看看没了它,你这张鬼脸还能不能见人!”

“你敢!”白雪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夹杂着对雕像被毁的极度恐惧,声音因为激动而扭曲变形,“陈锋!你要是敢碰它一下,我跟你没完!”

“你看我敢不敢!”陈锋的声音充满了决绝的狠厉,随即“嘟”的一声,电话被狠狠挂断。

冰冷的忙音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白雪的耳膜。她握着手机,僵在原地,浑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愤怒、恐慌、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对未知力量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护士站惨白的灯光落在她失魂落魄的脸上,将那份惊惶和无助映照得无所遁形。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颤抖着抚上自己光滑细腻、美得惊人的脸颊。

没了它……这张脸……还能存在吗?

这个念头如同最冰冷的毒蛇,狠狠噬咬了她一口。她猛地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紧紧交握的双手上。那曾经因为常年接触消毒水而有些粗糙的指关节,此刻白皙柔嫩。然而,在右手食指指甲边缘的缝隙里,一丝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痕迹,如同毒蛇的信子,悄然映入她的眼帘。

那是……刚才张老头指尖滴落的……还是她昨夜撕开血包时不小心沾染的?

胃里猛地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伴随着巨大的恐慌汹涌而上。她再也忍不住,猛地从座位上弹起,跌跌撞撞地再次冲向洗手间。这一次,不是为了洗脸,而是为了呕吐。

当她扶着冰冷的洗手池边缘,对着洁白的水槽干呕不止,却什么也吐不出来时,镜子里那张美艳绝伦的脸,正对着她。那张脸,在惨白的灯光下,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极其诡异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而镜中那双眼睛的深处,一点幽绿的、非人的光芒,一闪而逝。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勾勒着这座不夜城的轮廓。但在这栋冰冷医院的内部,在长长的、惨白灯光照耀下的寂静走廊里,在护士站那个蜷缩的身影背后,浓重得化不开的阴影之中,似乎有数条无形的、巨大的、蓬松的尾巴,正慵懒而满意地、无声地摇曳着。它们贪婪地汲取着空气中弥漫的恐惧和绝望,如同汲取最甜美的甘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