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散发着霉味和汗味的装备包像一座小山压在卢卡斯·莫雷诺的背上。无线电设备、备用电池、一堆缠绕的数据线、水壶、压缩饼干、应急医疗包……每一样都是他生存的砝码,此刻却像冰冷的铅块,坠得他每一步都格外艰难。他最后环视了一眼这个拥挤混乱却曾是他安全堡垒的阁楼。屏幕上,城市监控网络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几个血腥混乱的街口;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混乱的扩散方向和理论上的“安全区”,现在看来更像是一种绝望的讽刺。空气中残留着咖啡和电子元件过热的焦糊味,这是他熟悉的世界最后的气息。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里已经掺杂了窗外飘来的、更浓烈的硝烟和血腥味。他猛地拉开阁楼那扇薄薄的木门,老旧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像是在抗议这最后的告别。
迎接他的不是走廊的寂静,而是地狱的低语。
楼道里光线昏暗,只有应急灯惨绿的光晕勉强照亮。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烂甜腻。就在下方楼梯转角处,两个扭曲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嗬嗬”声,腐烂的手指徒劳地抓挠着一扇紧闭的、布满血手印的公寓门。
卢卡斯的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动作凝固在推门的瞬间。汗水瞬间浸湿了他额前的头发,顺着太阳穴滑下。恐惧像电流般窜遍全身,几乎要让他瘫软。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涌。
不能硬闯。 他大脑飞速运转。声音,光线。制造混乱,然后跑。
他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将阁楼门在身后掩上,只留下一条缝隙。手探进装备包外侧一个特制的帆布口袋,摸到了那个冰冷的金属盒——他的“声光干扰器”。一个简陋但有效的装置:一个高分贝压电蜂鸣器,一个拆自照相机的强力闪光灯管,一个触发开关,用胶带和电线粗暴地捆在一起。
他深吸一口满是死亡气息的空气,眼神变得锐利。瞄准了楼道下方更远处,靠近楼梯间的位置——那里相对空旷。他猛地将干扰器朝着预判的落点用力掷出!
“哐当!”金属盒砸在水泥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两个抓挠房门的丧尸猛地转过身,浑浊的眼珠似乎捕捉到了动静的来源。
就是现在!
卢卡斯狠狠按下了手中的遥控触发器!
“嗡——————!!!”
一道刺耳得足以撕裂耳膜、穿透灵魂的高频噪音瞬间在狭窄的楼道里炸响!这声音不同于任何自然的声响,带着强烈的电子干扰感,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鼓膜!几乎在同一瞬间,干扰器顶端爆发出极其刺眼、堪比电焊弧光的强烈白炽闪光!光线在昏暗的楼道墙壁上疯狂跳跃、反射,将一切都笼罩在令人眩晕、致盲的强光地狱里!
“呃啊啊——嗬嗬——!!”
那两个丧尸如同被滚油泼中,发出凄厉怪异的嘶嚎,瞬间失去了方向感。它们胡乱地挥舞着手臂,身体像喝醉一样摇晃、踉跄,其中一个甚至一头撞在了旁边的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强光对它们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刺激效果。
卢卡斯没有浪费这宝贵的几秒钟。他像一道影子,猛地从阁楼门缝里窜出,弓着腰,利用楼道里堆放的杂物和那两个暂时失能的丧尸作为掩护,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动静,冲向通往下一层的楼梯!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敏捷,与平时宅在阁楼里的形象判若两人。装备包在奔跑中撞击着他的后背,但他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逃离这个死亡陷阱上。
强光和噪音的余波还在楼道里回荡,掩盖了他急促的脚步声。他冲下楼梯,身影消失在下一层的阴影中,只留下那两个还在原地痛苦嘶吼、抓挠着空气的怪物。
街道的景象比从阁楼窗户俯瞰更加触目惊心。卢卡斯紧贴着一栋被浓烟熏黑的办公楼外墙,剧烈地喘息着,肺部火辣辣地疼。他刚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一小群在十字路口漫无目的游荡的丧尸。主街已经完全沦为地狱:燃烧的汽车残骸堵死了路口,浓烟滚滚;破碎的橱窗后面,人影幢幢,发出令人心悸的嘶吼;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横陈在路中央,引来成群的苍蝇;远处,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传来,火光冲天而起,映照着混乱奔逃的渺小人影和追逐他们的扭曲怪物。
城市在哀嚎,在燃烧,在死去。
卢卡斯强迫自己将目光从这幅末日图景上移开。他不能沉浸在恐惧里。他还有路要走,还有一线生机要抓住。他迅速卸下背包,拿出那台改装过的、覆盖着伪装迷彩布的军用级便携无线电接收器,动作熟练地戴上耳机,手指快速而精准地调整着旋钮和频率。
耳机里依旧是嘈杂的背景噪音,如同沸腾的沙海。尖锐的求救声、歇斯底里的哭喊、意义不明的嘶吼、混乱的枪声、沉闷的爆炸声……各种声音碎片交织在一起,构成一首绝望的交响曲。卢卡斯紧皱着眉头,如同一个在沙里淘金的矿工,全神贯注地过滤着每一个信号片段。
“重复……诺瓦科技…源点…确认…Z级污染……” 一段极其微弱、经过高度加密的军方通讯碎片被捕捉到,信号断断续续,内容冰冷而残酷。“熔断…协议…生效…封锁线…已部署…重复…放弃……所有出入口……”
卢卡斯的心沉得更深了。熔断协议——彻底放弃城市,封锁所有通道,将病毒和里面的一切活物彻底隔绝。这比他想象的更彻底,更无情。城市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被宣判死刑的囚笼。
他快速切换频道,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地铁维修通道…求救信号…一定要找到它!
他耐心地、一遍遍地扫描着预判的几个备用频率。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街道上的嘶吼声似乎又近了一些。就在他几乎要放弃这个方向时,一个微弱却稳定的信号脉冲,如同黑暗中的一点萤火,顽强地穿透了厚重的噪音干扰,钻进了他的耳机!
“滴…滴滴…滴——滴滴滴…” 摩尔斯电码!
卢卡斯精神大振,迅速拿出笔记本和铅笔,屏住呼吸,仔细辨认、记录着每一个点划。
“……S…O…S……深…层…维…修…通…道……C…7…区……受…困……三……人……食…水…将…尽……求…救……”
信号源!来自深层维修通道!坐标C7区!还有幸存者!
几乎是同时,耳机里又挤进来一段信号更强的、混乱的警用通讯片段,夹杂着枪声和嘶吼:“……地铁枢纽…东广场……疏散点……被攻破……重复……疏散点失守!……它们太多了!……请求支援……啊——!!”
通讯在凄厉的惨叫中戛然而止。
但卢卡斯已经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市中心地铁枢纽附近曾有过军队设立的疏散点(虽然现在被攻破了),而深层维修通道网络很可能就在地铁枢纽的下方,并且由于位置深、入口隐蔽,可能尚未被污染或大规模入侵!那个求救信号证实了通道深处还有活路!
一线生机!这微弱却清晰的信息像一针强心剂注入了卢卡斯疲惫的身体。他迅速在笔记本上潦草地标注:目标 - 地铁枢纽深层维修通道入口(C7区附近)。参考点:被攻破的东广场疏散点(危险区域)。他将坐标和路线要点快速刻印在脑子里。
他收起设备,重新背上沉重的背包。目光扫过混乱的街道,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计算机,结合刚才监听到的丧尸主要移动方向(大部分被主街的混乱和疏散点残骸吸引)和他脑中储存的详细城市结构图(包括无数后巷、维修通道和地下管网),一条相对僻静、迂回但可行的路径瞬间成型。
他像一只融入阴影的壁虎,再次行动起来。不再走直线,而是利用每一个可能的掩护:防火梯、狭窄的通风井夹缝、堆满垃圾的后巷、甚至是从一栋建筑内部穿行(避开里面游荡的阴影)。他动作迅捷而无声,每一次探头观察都极其谨慎。遇到小股落单或视野受阻的丧尸,他不再依赖笨重的声光干扰器(那东西太显眼,而且电池有限),而是利用地形和自制的简易陷阱——比如踢倒一个空铁桶吸引注意力,或者用找到的细钢丝在必经之路设置低矮绊索,让追近的丧尸摔个狗啃泥,争取宝贵的脱身时间。撬棍握在手中,冰凉而沉重,既是工具也是最后的武器。
城市在脚下呻吟。燃烧的建筑发出噼啪的爆裂声,远处传来的惨叫和嘶吼从未停歇。卢卡斯的心跳如同密集的鼓点,汗水浸透了内衫,但他强迫自己保持绝对的专注。每一次成功的规避,每一次对丧尸移动方向的准确预判,都让他离目标更近一步。
眼前的景象让卢卡斯倒吸一口冷气。
市中心地铁枢纽曾经宏伟的玻璃穹顶,如今只剩下扭曲的钢铁骨架,像巨兽残破的肋骨刺向猩红的天空。巨大的爆炸将入口广场彻底撕裂,留下一个焦黑的、布满瓦砾和扭曲金属的深坑。燃烧的公交车残骸、翻倒的警车、散落的行李箱和难以辨认的焦黑残骸,共同构成一幅地狱入口的景象。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臭氧味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恶臭。几只丧尸在废墟边缘漫无目的地游荡,啃噬着地上的残肢。
东广场方向隐约传来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火光闪烁——军队的残余力量或者武装幸存者可能还在那里与潮水般的丧尸激战,但那正是卢卡斯要极力避开的方向。他需要的入口不在地面,而在深处。
他躲在一辆被炸翻的广告牌后面,迅速拿出折叠的、经过防水处理的详细城市地下管网地图(上面布满了他自己多年的标注)。借着火光,他仔细比对着眼前的废墟和他记忆中的地铁站结构图。
被炸毁的是主入口和A、B站厅……深层维修通道的专用入口……应该在…… 他的手指沿着图纸上的虚线移动,最终落在一个不起眼的、标注着“设备维护/非公共区域”的角落。那个位置,在地图上对应着眼前这片巨大废墟的西北边缘,靠近一条相对完好的辅路和一个半塌的报刊亭(已经被炸得不成样子)。根据信号强度和他刚才一路的监听微调,求救信号的源头应该就在那个方向的地下深处!
卢卡斯收起地图,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目标区域。那里堆叠着巨大的混凝土块、断裂的钢筋和扭曲的地铁车厢外壳,形成了一个陡峭而危险的斜坡,向下通往爆炸形成的深坑底部。在那些废墟的缝隙里,他似乎瞥见了一点异常——不是自然坍塌形成的空洞,而是某种规则的、厚重的金属边缘,被瓦砾半掩埋着。
就是那里!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他冰冷的胸腔里跳跃了一下。他握紧了撬棍,深吸一口充满硝烟和死亡味道的空气。通往生路的最后一段,也是最危险的一段路程,就在眼前。他需要找到一条能接近那扇门的路,然后撬开它,踏入那未知的、潮湿的黑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