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的旧址在城郊的山脚下,车开到半路就没了水泥路,剩下的路得靠步行。雨停了,天却没放晴,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像块浸了水的棉絮,把山坳里的废墟罩得密不透风。
废墟比林野想象的更破败。院墙塌了大半,露出里面东倒西歪的木屋骨架,烧焦的梁木像枯骨一样指向天空。院子里的杂草长得比人高,草叶上还挂着雨水,踩上去“咯吱”响,像踩着碎掉的骨头。
“这里就是阳光孤儿院?”林野拨开挡路的野蔷薇,刺勾住了他的裤腿,拉出一道血痕。
赵坤没说话,他正盯着院门口的一块石碑。碑上的“阳光孤儿院”五个字被烧得发黑,右下角刻着一行小字:“建于1979年,捐资人赵建国”。
是他爷爷。
“他用贪来的钱盖了这地方,又亲手毁了它。”赵坤的声音像被冻住了,他从背包里翻出工兵铲,“苏梅的日记说阿默躲在阁楼的柜子里,先找阁楼。”
孤儿院的主楼是栋两层木屋,楼梯早就朽了,踩上去晃得厉害,木板间的缝隙里能看见楼下的黑窟窿。二楼的阁楼在走廊尽头,门被烧得变了形,赵坤用工兵铲撬了三下才打开,一股混合着焦糊和霉味的气浪涌出来,呛得林野直咳嗽。
阁楼很小,堆满了烧剩下的杂物:变形的铁皮玩具、被烧黑的课本、断了腿的木床。墙角有个老式衣柜,柜门关着,铜锁上锈迹斑斑,像块凝固的血。
“就是这个。”赵坤走过去,试着掰了掰柜门,纹丝不动。他举起工兵铲,对着锁扣砸下去,“哐当”一声,锁开了。
柜门打开的瞬间,林野听见一阵极轻的“沙沙”声,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喘气。他打开手电筒,光柱扫过柜内——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层厚厚的灰,灰上印着个小小的、蜷缩的人形轮廓,像个孩子曾在这里躲了很久。
“阿默当年就藏在这儿。”林野蹲下身,指尖在灰上轻轻划了划,轮廓边缘有几个模糊的指印,“他当时多大?”
“七岁。”赵坤从背包里拿出苏梅的日记,翻到其中一页,“苏梅写‘阿默刚过七岁生日,还没学会系鞋带’。”
林野的目光落在衣柜内壁,那里贴着一张泛黄的糖纸,是橘子味的,和母亲口袋里那半块薄荷糖的牌子一样。他突然想起小陈的话——母亲总偷偷给阿默带糖吃。
“我妈当年是不是想带他走?”林野的声音发颤,“火灾那天,她冲进火场,不是为了救人,是为了找他?”
赵坤没回答,他的手电筒正照在衣柜背后的墙上。那面墙的木板颜色比别处深,边缘有细微的缝隙,像后来被人重新钉上去的。他用手指敲了敲,声音发空,不像实心的。
“这墙有问题。”赵坤拿出工兵铲,顺着缝隙撬开一块木板。
木板后面不是泥土,而是个黑漆漆的洞。一股更浓的霉味涌出来,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林野把手机伸进去照了照,洞不深,里面堆着几件东西:一件烧了一半的白衬衫,领口绣着个“默”字;一个铁皮文具盒,上面画着奥特曼,边角磕得坑坑洼洼;还有……半块骨头,上面还沾着没烧尽的布料。
林野的胃里一阵翻涌。
赵坤却盯着那件白衬衫,脸色越来越白。“这衬衫……”他伸手把衬衫拽出来,指着领口的绣字,“我爷爷的日记里画过这个,说‘那孩子总穿件白衬衫,像个小幽灵’。”
他突然想起什么,抓起那件衬衫往鼻子前凑了凑,随即猛地后退一步,眼神里全是惊恐:“有皮革的味道……和簿子封面一样的味道。”
林野心里一沉。阿默的衬衫上有簿子的味道,意味着他早就接触过簿子?甚至……他就是簿子的现任主人?
就在这时,阁楼的地板突然“咯吱”响了一声,像有人踩在上面。林野猛地转身,手电筒的光柱扫过门口——空无一人,但走廊尽头的窗户不知何时开了,风灌进来,吹动地上的纸灰,像无数只黑色的蝴蝶在飞。
“谁在那儿?”赵坤举起工兵铲,声音发紧。
没有回应,但那“沙沙”声又响起来了,这次不是从衣柜里,是从墙洞里。林野再次把手机伸进去,光柱里,那半块骨头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纸,上面用红笔写着一行字:
“他藏在墙里,和他们一起。”
“他们?”林野皱眉,“是指1983年烧死的孩子?”
赵坤突然想起爷爷日记里的一句话:“火灾后清理现场,少了三具孩子的尸体,赵老四说‘烧化了’,但我在墙根下看见血。”
他的目光落在那面会呼吸的墙上,突然明白了什么,举起工兵铲就往墙上砸:“阿默把他们的尸体藏在了墙里!”
一铲下去,木板裂开个大洞,露出里面的泥土。泥土是黑色的,混杂着碎布和骨头渣,一股浓烈的尸臭味涌出来。赵坤红着眼,一下接一下地砸,直到墙塌了个大窟窿,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东西——不是泥土,是用布裹着的尸体,至少有三具,都小小的,像孩子的身形。
而在最底下,有一具成人的尸体,穿着白大褂,胸口别着个徽章,上面刻着“市一院 苏梅”。
是苏梅!她不是难产死的,是被埋在了这里!
林野的手电筒突然照到苏梅的手,她的手指蜷缩着,像是死前攥着什么。赵坤伸手掰开她的手指,里面掉出一块小小的、烧焦的皮质碎片,边缘有烫金的痕迹——是“循环”簿子的封面碎片。
“她死前碰过簿子。”林野的声音发哑,“她想毁掉它,或者……想藏起它。”
赵坤突然想起簿子上的变化,赶紧从怀里掏出来。果然,“7月13日,赵建国,焚”那行字旁边,多出了一行极小的字,是用苏梅的笔迹写的:“他在等最后一个,等火再烧起来。”
最后一个?是指赵建国?还是指……阿默自己?
就在这时,山下传来消防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林野跑到窗边往下看,只见院子里不知何时燃起了火,火舌顺着杂草往上爬,很快就舔到了主楼的木柱。
“有人放火!”林野大喊。
赵坤却盯着墙洞里的尸体,突然浑身一颤:“不是有人放火……是‘它’要烧起来了。”他指着苏梅尸体旁边的泥土,那里正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血一样,顺着墙缝往下流,流到阁楼的地板上,在地上汇成一个诡异的图案——和簿子封面上的“循环”二字一模一样。
“苏梅的遗物……我们碰了苏梅的遗物。”赵坤的声音在发抖,“触发了回溯诅咒,现在不止是赵建国,这些尸体,都要‘再死一次’。”
火焰已经窜上二楼的走廊,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林野抓起那件绣着“默”字的白衬衫,又把苏梅的徽章塞进兜里,拽着赵坤就往阁楼外跑:“先出去!”
两人冲下楼梯时,林野回头看了一眼阁楼。火光中,那面塌掉的墙洞里,似乎有无数只手从泥土里伸出来,抓向空中,而墙根的暗红色液体里,慢慢浮出一本皮质簿子,封面的“循环”二字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和他们带在身上的这本,一模一样。
是阿默。他早就把另一本簿子藏在了这里,或者说,墙里的不是簿子,是簿子的“影子”。
跑出主楼时,消防车已经到了,几个消防员正拿着水枪灭火。林野和赵坤混在围观的人群里,看着火焰吞噬整栋木屋,心里都清楚:这场火和1983年那场一样,是“循环”的一部分,是阿默在宣告——游戏还没结束。
赵坤突然抓住林野的胳膊,指尖冰凉:“我爷爷的坟……在山后的公墓,离这儿不到一公里。”
林野猛地抬头,看向山后。那里有片小小的公墓,在浓烟里若隐若现。
簿子上写着“赵建国,焚”。如果诅咒要让死者“再死一次”,那火焰下一步要烧的,就是赵建国的坟墓。
而那个躲在暗处的阿默,此刻说不定就在公墓里,等着看一场迟来的火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