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蹲在林家工坊的石碾子前,指尖划过碾盘上的缠枝莲纹样。石质冰凉,纹路里嵌着黑褐色的污垢,像凝固的血。周深递过来一把刷子,他蘸着矿泉水刷了两下,纹样深处露出几个更小的字:“丙戌年 初制”。
“丙戌年是1976年。”周深翻着父亲的笔记本,“和林秀日记里‘开始做皮质簿子’的时间对得上。”他指向石碾子旁的一堆残破木板,“这些木板应该是当年的工作台,你看上面的凹痕——像反复碾压过什么柔软的东西。”
林野拿起一块木板,凹痕里还残留着细微的皮质纤维。他突然想起母亲药箱里的胎发锦袋——那袋子的皮质触感,和这些纤维惊人地相似。“他们当年用的皮质,和‘循环簿’的封面是同一种。”他把木板翻过来,背面用红漆画着个半成品的图案:一本翻开的簿子,封面上只有半个“循”字,底下写着“缺‘引’”。
“缺‘引’?”周深皱眉,“是缺印泥,还是缺别的?”
林野没说话,他摸出怀里的簿子,翻开写着“林秀”的那页。页背的小字突然变得清晰,是林秀的笔迹:“碾了七七四十九天,皮质已成,却总在夜里发烫。老伙计说,缺‘血亲的初啼’当引,成不了‘活物’。”
血亲的初啼?林野的心脏猛地一缩。1976年林秀刚开始制作簿子,1978年她怀孕——难道她当年是想用自己孩子的第一声啼哭,作为让簿子“活过来”的引子?
这时,周深的手机响了,是赵坤发来的照片:一张泛黄的出生证明,母亲栏写着“林秀”,父亲栏是“赵建国”,婴儿姓名处填着“林默”,日期是1978年6月15日。
“林默是林秀的儿子。”周深的声音发颤,“他不是你舅舅,是赵坤的亲叔叔。”
林野的手指顿在簿子上。难怪李伟说“林家的血能养它”——林默的血,既是林秀的骨血(林家),又是赵建国的后代(赵家),刚好是当年制作簿子时“缺的引”。
石碾子突然轻轻震动了一下,像地底有什么东西在呼应。林野低头,看见碾盘的缝隙里渗出几缕暗红色的粉末,和青瓷盒里的印泥颜色一模一样。他用指尖蘸了点,粉末触肤即化,竟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像有生命在里面呼吸。
“这石碾子在‘醒’过来。”周深往后退了半步,“它记得当年被碾压的皮质,也记得……林秀的血。”
林野突然想起林秀日记里的话:“皮质总在夜里发烫”。或许这簿子从一开始就不是“被制作”的,而是被“喂养”的——用林秀的血、用石碾子的碾压、用未出世孩子的“初啼”做饵,最后再用27个死者的怨念当养料。
他掏出手机,给赵坤回了条消息:“林秀当年不是被反噬,是被簿子‘认主’了。”
与此同时,赵坤的家里,赵建军正把脸埋在掌心。烟灰缸里的烟蒂堆成了小山,空气里的尼古丁味几乎让人窒息。赵坤把林秀的日记拍在他面前,出生证明的照片在屏幕上发着冷光。
“1978年6月15日,林秀生了个男孩,叫林默。”赵坤的声音像淬了冰,“你告诉我,这孩子为什么会被李伟抱走?为什么所有人都瞒着我?”
赵建军的肩膀抖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个褪色的红布包。打开后,里面是块婴儿的银锁,刻着“默”字。“那天你爷爷把我叫到医院,说林秀生了,但‘保不住’。”他的声音哽咽,“李伟也在,穿警服,腰里别着枪。他说‘这孩子留着是祸害,要么送孤儿院,要么……’”
“要么怎样?”
“要么让他‘消失’。”赵建军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滚下来,“你爷爷跪下来求他,说‘孩子是林家唯一的根,求你留他一条命’。最后李伟松了口,说‘送孤儿院,从此和赵家没关系’。”
赵坤抓起银锁,指腹触到锁身的刻痕,突然想起林默脖子上的玉佩——那玉佩的质地,和银锁的包浆惊人地相似,像是出自同一个工匠之手。“我爷爷后来是不是偷偷去看过他?”
“是。”赵建军点头,“他每年都去阳光孤儿院,带些糖和玩具,却不敢认。1983年火灾前,他最后一次去,回来后就疯了似的砸东西,说‘他们要对默儿下手’。”
赵坤的心脏像被巨石压住。1983年的火灾,根本不是为了灭口拆迁款的事,是李伟发现赵建国在偷偷关注林默,怕孩子长大后报复,才想借火灾除掉他。而林默能活下来,是赵建国提前报的信。
“林秀的死呢?”赵坤追问,“她真的是‘活祭’吗?”
赵建军的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你爷爷……亲手给她喂了药。”
药?赵坤想起林秀日记里的“簿子夜里发烫”,想起工坊石碾子渗出的印泥——那药,恐怕不是普通的毒药,是能让林秀的血“融入簿子”的东西。赵建国不是杀了她,是把她变成了簿子的“第一个养料”。
窗外的雨又大了,打在玻璃上,像无数只手在拍。赵坤抓起手机,给林野发了条消息:“林秀的药里,有印泥的成分。”
地下室的福尔马林气味越来越浓,林默盯着李伟手里的出生证明,指尖因为用力而掐进了掌心。纸张边缘泛黄发脆,婴儿姓名“林默”两个字的墨迹里,能看见细微的裂纹——像是后来补上去的。
“这不是原件。”林默的声音很稳,“原件上的名字,应该不是‘林默’。”
李伟笑了,把出生证明扔给他:“你倒聪明。原件上写的是‘赵默’,跟着你爹姓赵。是我让人改的,让你从生下来就记着,你是林家的种,是给簿子当‘引’的。”
林默捡起纸张,裂纹处果然露出底下淡淡的“赵”字痕迹。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孤儿院,赵建国偷偷塞给他的糖——那糖纸的褶皱里,总夹着张写着“别怕,等你长大”的小纸条。原来不是怜悯,是愧疚。
“1983年的火,是你放的,想烧死我。”林默抬头,目光像刀,“但你没算到,赵建国提前通知了我,让我躲进阁楼的柜子里。”
“是,他总爱坏我的事。”李伟从公文包里掏出个玻璃罐,里面泡着块皮质碎片——正是最后一块“环”字的残片,“包括这个。他死前把这碎片藏进了张启明的尸体里,以为我找不到?”
林默的目光落在玻璃罐旁的注射器上,里面的透明液体泛着微光。“这是什么?”
“从你妈李慧兰的骨髓里提炼的‘血精’。”李伟笑得残忍,“她的血不够纯,但骨髓里的东西,带着林家最原始的印记。明天取了林野的血,混上这血精,再把碎片拼完整……”
“你就想让簿子认你为主。”林默打断他,“但你忘了林秀日记里的话——‘认主的不是人,是血里的执念’。”
李伟的脸色变了变,突然从腰间掏出把匕首:“少废话!把你身上的碎片交出来,不然我现在就剖了你的心,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执念!”
林默没动,只是缓缓抬起手。他的掌心不知何时多了块暗红色的印泥——是刚才躲在玻璃罐后面时,从周深塞给他的备用青瓷盒里取的。“你要的,是不是这个?”
印泥接触到空气的瞬间,地下室的玻璃罐突然集体震动起来,里面的动物骨头“咔哒”作响,像在朝拜。李伟手里的匕首“当啷”掉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那块印泥,呼吸急促:“真的……是林家的印泥……”
林默突然将印泥往地上一摔,暗红色的粉末炸开,在空中凝成一个模糊的人形——穿着蓝布褂子,肚子微微隆起,正是林秀的轮廓。
“妈……”林默的声音发颤。
人形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向李伟的公文包。林默顺着方向看去,包的夹层里露出半张照片——年轻的李伟和林秀站在工坊门口,林秀手里拿着本刚做好的皮质簿子,封面还没有字。
原来,林秀和李伟早就认识。甚至,当年制作簿子,李伟从一开始就参与了。
李伟突然疯了似的去抢公文包,林秀的人形虚影猛地扑过去,将他按在地上。玻璃罐纷纷炸裂,福尔马林混着暗红色的粉末流满地,像一条血河。林默趁机抓起地上的匕首,割破了自己的手腕——血滴进粉末里,瞬间燃起绿色的火焰。
“它认的不是你,是我。”林默盯着火焰中的簿子碎片,它们正在自动往一起拼凑,“从1978年我出生的那天起,就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