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在雨夜里穿梭,轮胎碾过积水的声音像持续的鼓点,敲在林野紧绷的神经上。赵坤把空调开得很足,暖风裹着皮质座椅的气味涌过来,但林野总觉得冷——不是身体上的,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像刚才揣着簿子时那股烫人的温度突然转了性。
“别碰那东西。”赵坤突然开口,眼睛没离开前方的路,“我爷爷的日记里写过,被簿子‘标记’的人,碰了别人的名字,会被诅咒反噬。”
林野低头看自己的手,指腹上还留着宣纸上那种滑腻的触感。他想起赵坤怀里的簿子,想起那行“7月13日,赵坤,焚”——明天,就是7月13日。
“为什么是‘焚’?”林野的声音有些发飘,“上一个死者是张诚,死法是溺水,按你说的规则,下一个应该……”
“规则有例外。”赵坤打断他,猛地打了把方向盘,车子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弄,“我爷爷的日记里记过,1983年有个姓周的,上一个死者是被蛇咬死的,但他却死在了火灾里。后来才发现,有人提前拿了蛇的天敌——一只猫的尸体,放在了姓周的门口。”
林野的心沉了一下:“遗物?”
“对。”赵坤点头,语气凝重,“用圆珠笔写名字会延迟,但用遗物改死法,随时都能生效。有人不想让张诚的‘溺水’延续下去,特意选了‘焚’,而目标直指我。”他顿了顿,从后视镜里瞥了林野一眼,“你母亲的死,会不会也和‘遗物’有关?”
林野没说话。母亲坠楼那天穿的是件碎花睡衣,口袋里只有一串钥匙和半块没吃完的薄荷糖,没什么特别的“遗物”。但他突然想起一个细节——母亲的手腕上有圈浅浅的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当时警察说可能是坠楼时挂到了天台的晾衣绳,可现在想来,那痕迹太规整了,像极了……皮质的带子。
就像簿子的封面材质。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还是那个匿名号码。这次不是图片,是一行字:“药箱在里间货架第三层,别让‘它’跟着。”
林野抬头看向窗外,车子不知何时停在了五金店斜对面的阴影里。这家店他小时候常来,母亲总带他来买些针线、灯泡,老板是个瘸腿的老头,后来听说中风死了,店就一直空着。此刻卷闸门拉到一半,露出黑洞洞的入口,像只半张的嘴。
“我得去。”林野解开安全带,手已经摸到了车门把手。
赵坤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是他怀里的簿子在发热。“现在进去就是送死!对方知道你要来,肯定设了圈套!”
“但他知道药箱的事。”林野挣开他的手,声音压得很低,“那是我妈在孤儿院当志愿者时用的药箱,上面印着孤儿院的名字,除了我妈和院长,没人知道它后来被收在这里。”
1983年,母亲刚从卫校毕业,在城郊的“阳光孤儿院”做过半年义工。林野小时候见过那张药箱的照片,绿色的铁皮,边角磕得坑坑洼洼,上面用红漆写着“阳光”两个字。后来孤儿院失火,药箱就不见了,母亲说大概是被烧了。
可现在,匿名短信说它在这里。
赵坤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从后座拎出一个黑色背包扔过来:“夜视仪、防刺手套、信号弹,拿着。我绕到后巷盯着,十分钟后你不出来,我就冲进去。”他顿了顿,把怀里的簿子掏出来塞进林野背包侧袋,“这个你带着,它现在认我,放在你身上,‘它’可能暂时分不清目标。”
簿子被塞进来时,林野明显感觉到背包侧袋热了一下,随即又凉下去,像块会呼吸的石头。
林野推开车门,雨丝立刻打在脸上。他猫着腰穿过马路,走到五金店门口时,听见卷闸门后面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有人在里面拨动锁芯。他深吸一口气,弯腰从门底的缝隙钻了进去。
一股铁锈和霉味扑面而来。店里没开灯,只有外面的路灯透过卷闸门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道歪斜的光带。货架东倒西歪,上面堆满了生锈的水管、扳手,角落里还堆着几个破旧的轮胎,散发着橡胶腐烂的气味。
“里间……第三层……”林野默念着匿名短信的内容,打开背包里的夜视仪。绿色的光线下,货架的轮廓清晰起来,他摸到里间的门,轻轻推开。
里间比外间更小,堆满了废弃的纸箱。林野按短信说的找到第三层货架,指尖在积灰的木板上划过,突然碰到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
是药箱。
绿色的铁皮上,“阳光”两个字的红漆已经剥落了大半,但依然能看清轮廓。林野把它抱下来,箱子很轻,晃了晃,里面传来细碎的碰撞声。他刚想打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林野猛地转身,夜视仪的绿光里,一个人影站在门口,穿着和他一样的深色雨衣,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你是谁?”林野的手摸向背包里的信号弹。
对方没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借着绿光,林野看见那人手里拿着一副眼镜——银框,左边的镜片碎了一角,是张诚的眼镜。那天在医院太平间,他明明看见这副眼镜掉在张诚的办公桌底下。
“张诚的遗物。”那人的声音很哑,像砂纸磨过木头,“你母亲当年,也碰过不该碰的遗物。”
林野的心脏猛地一跳:“你到底是谁?我妈怎么了?”
“她想救一个人。”那人往前走了一步,雨衣的帽檐下露出半张脸,皮肤白得像纸,“救1983年被漏掉的人。但她忘了,簿子记仇,漏掉的,总会慢慢找回来。”
“1983年漏掉的人?”林野追问,“是指孤儿院那场火?”
那人没回答,只是把眼镜往林野面前递了递:“拿着它,明天赵坤的死法会变。但别高兴得太早——簿子喜欢看挣扎,越挣扎,‘它’醒得越快。”
林野没接。他注意到那人的手腕上戴着块老式怀表,表链是银色的,在绿光下泛着冷光。怀表的盖子敞开着,里面的指针却没动,停在三点十五分。
“你认识我妈,对不对?”林野往前一步,想看清对方的脸,“你也是孤儿院的?”
那人突然后退,转身就往外跑。林野立刻追上去,夜视仪的绿光里,他看见那人冲出里间,撞翻了一个货架,扳手、螺丝滚了一地。林野被绊了一下,等他爬起来追出去时,卷闸门已经被拉到了底,外面传来摩托车发动的声音,很快消失在雨里。
林野冲到门口,用力往上推卷闸门,刚推开一条缝,就看见地上有个东西在发光。
是那块怀表。
刚才那人跑的时候,怀表从手腕上掉了下来。林野捡起来,金属外壳冰凉,背面刻着一个模糊的“周”字。他打开表盖,指针依然停在三点十五分,表盘内侧贴着一张极小的照片,是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站在孤儿院门口,其中一个是年轻时的母亲,另一个……
林野的呼吸停住了。
另一个人穿着白衬衫,戴着金丝眼镜,眉眼间和赵坤有七分像。
是赵坤的爷爷。
就在这时,背包里的簿子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像有只手在里面捶打。林野赶紧掏出来,借着从卷闸门缝隙透进来的光,看见第三页上凭空多出一行字,是用毛笔写的,墨迹新鲜得像刚滴上去的血:
“7月13日,周明,碾。”
周明?是怀表上刻的那个“周”吗?
林野突然想起赵坤说过,1983年有个姓周的死者,死在了火灾里。难道……这个周明和他有关?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赵坤的电话:“快出来!后巷有辆货车冲过来了,车牌号被挡住了,像是冲着五金店来的!”
林野心里一紧,抓起药箱和怀表就往卷闸门缝钻。刚钻出去,就听见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货车撞在了五金店的卷闸门上,铁锈和木屑飞溅。他甚至能感觉到背后的热浪——如果慢半秒,他现在已经成了货架下的肉泥。
赵坤的越野车冲了过来,停在他面前。“上车!”赵坤探出头,脸色惨白,“我查到了!1983年那个姓周的死者,叫周明!是我爷爷的助理,也是……孤儿院的会计!”
林野钻进副驾驶,越野车立刻绝尘而去。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怀表,又看了看背包里的药箱,突然明白过来——匿名短信、神秘人、赵坤爷爷的日记、母亲的死……这一切都指向1983年的阳光孤儿院,指向那场被刻意遗忘的火灾。
而那本簿子,就像一只藏在暗处的眼睛,正盯着所有和那段历史有关的人,一个接一个,把他们拖进“循环”里。
雨还在下,林野打开药箱,里面没有药,只有一沓泛黄的处方签,上面的签名是母亲的名字,日期都是1983年7月。最底下压着一张纸条,是母亲的笔迹:
“他们在药里掺了东西,孩子们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