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摸到那本簿子的时候,指尖先感受到的不是纸页的粗糙,而是一种近乎皮肤的温凉。
七月的暴雨正顺着老城区的瓦檐往下砸,混着巷口霓虹灯的光,在母亲遗像前的香案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香燃到了尽头,灰烬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像极了母亲三天前坠楼时,身体在雨地里摔出的形状。
“意外失足”——派出所的结论像块浸了水的棉花,堵在林野喉咙里。他比谁都清楚,母亲李慧兰有严重的恐高症,连二楼阳台的栏杆都不敢扒,怎么会爬到天台边缘去“失足”?
他蹲在母亲卧室的地板上,纸箱里的旧物散发出樟脑和霉味混合的气息。大部分是他从小到大的奖状、母亲的护士资格证、一本翻烂的《护理学基础》,还有……一本被黑色塑料袋层层裹住的东西。
塑料袋解开时发出“沙沙”的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轻轻动了一下。
林野的呼吸顿了半秒。
那是本巴掌大的簿子,封面是深棕色的皮质,边缘磨损得厉害,露出底下近乎肉色的内里。最奇怪的是封面上的字——不是印刷体,是烫金的两个字“循环”,笔画间缠绕着类似血管的暗纹。此刻被窗外的闪电照亮,那“循环”二字竟泛出极淡的红光,像刚凝固的血。
他试着翻开第一页。
纸页是泛黄的宣纸,比他见过的任何古籍都要薄,却透着一种沉甸甸的质感。上面没有字,只有一道浅褐色的痕迹,像是谁用指甲用力划过去的。
“妈藏这个做什么?”林野皱眉。母亲是市一院的老护士,一辈子活得像本教科书,严谨、刻板,连钱包里的纸币都要按面值排好,怎么会有这种看起来像古董黑市淘来的东西?
他指尖无意识地在纸页上蹭了蹭,忽然发现第二页右下角有行极淡的字,像是用毛笔尖蘸了清水写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7月12日,张诚,溺。”
林野的心脏猛地一缩。
张诚是母亲科室的主任,也是三天前在母亲坠楼现场,第一个“发现”她的人。林野记得那天赶到医院时,张诚正对着警察抹眼泪,说李慧兰最近总念叨“活不下去了”,语气哽咽得像真的一样。
但林野在母亲的手机里看到过一条未发送成功的短信草稿,是发给她闺蜜的:“张诚把科室的账做假了,我看到了……他威胁我。”
而今天,正是7月12日。
窗外的雨突然变急,打在玻璃上像无数只手在拍。林野盯着那行字,喉咙发紧。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书包里翻出一支圆珠笔——是母亲生前总用的那种,蓝色笔芯,笔帽上还贴着个小熊贴纸。
他握着笔,指尖在“张诚”两个字旁边悬了很久。
雨幕里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从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巷口。林野的心跳和鸣笛声重合在一起,快得几乎要撞碎肋骨。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觉得有股力量攥着他的手腕,笔尖在宣纸上落下时,发出了“洇”的一声轻响。
他写了自己的名字:林野。
落笔的瞬间,簿子突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像是有脉搏在底下跳。林野吓了一跳,手一抖,圆珠笔在纸页上划出一道歪斜的墨痕。更诡异的是,那墨痕里竟慢慢渗出细小的、暗红色的珠粒,像血,却又比血更稠,顺着纸页的纹路往下爬,最后在“循环”二字的暗纹里消失了。
“嗡——”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图片。
照片是在医院急诊室拍的,张诚躺在病床上,脸色青紫,口鼻里还在往外冒泡泡,监护仪上的曲线已经拉成一条直线。发信人附了一行字:“张主任刚才在办公室喝水,活活呛死了。李护士的事,会不会和他有关?”
林野猛地抬头,看向窗外。
雨还在下,巷口的救护车灯红蓝交替,把那本皮质簿子的封面照得忽明忽暗。他清楚地看见,封面上的“循环”二字,红色又深了一分。
而第二页上,“林野”两个字旁边,那暗红色的珠粒还在不断渗出,像在慢慢填满他的名字轮廓。
林野把手机攥得发白。
发信人的号码归属地显示是本市,但他翻遍了通讯录,没有任何备注。那张急诊室的照片里,张诚的脸肿得像泡发的馒头,嘴角挂着的泡沫泛着诡异的粉色——那不是普通溺水的样子,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往喉咙里灌了黏稠的液体。
就像簿子上渗出的那些暗红色珠粒。
“不可能。”林野对着空气低吼一声,抓起桌上的橡皮就往纸页上蹭。他要擦掉自己的名字,擦掉那个该死的“林野”,就当刚才的一切是场暴雨引发的臆症。
橡皮在宣纸上擦出细碎的纸屑,可那两个字像长在了纸里,非但没淡,反而透出更深的黑色,边缘的暗红珠粒像是被激怒了,渗得更快,在纸页上晕出一朵朵畸形的花。林野越擦越急,指腹被橡皮磨得发红,直到听见“嘶”的一声——纸页没破,他的掌心却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低头看时,那本簿子的皮质封面不知何时变得温热,封面上“循环”二字的红光已经蔓延到边缘,像有血在皮层下流动。而他写的“林野”两个字,笔画间竟隐隐透出金色的纹路,和封面上的暗纹如出一辙。
手机又震了一下。
还是那个陌生号码:“别擦了,擦不掉的。想知道你妈为什么藏着它吗?老地方,三点。”
“老地方”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林野的太阳穴。那是母亲以前常带他去的一家糖水铺,就在老城区尽头,现在早就改成了五金店。对方知道这个,说明不仅认识母亲,还对他们的生活了如指掌。
“老地方”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林野的太阳穴。那是母亲以前常带他去的一家糖水铺,就在老城区尽头,现在早就改成了五金店。对方知道这个,说明不仅认识母亲,还对他们的生活了如指掌。
林野抓起簿子塞进怀里,外面套了件母亲的旧外套。皮质封面隔着布料贴在胸口,像揣了块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烙铁,烫得他皮肤发紧。他必须去,哪怕是陷阱——张诚死了,母亲的“意外”绝不是终点,这本簿子是唯一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