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防空洞的震动还没停,像是地底有什么东西在翻身。林野盯着林默衬衫上晕开的“林”字,喉咙发紧——这个姓太特殊了,母亲从未提过自己有弟弟,更别说送进孤儿院的双胞胎。

“你胡说。”林野的声音发飘,手电筒的光柱在林默脸上晃,“我妈只有我一个孩子,她的档案里根本没有弟弟的记录。”

林默笑了笑,那笑容里裹着冰碴:“1978年,市一院的产房。李慧兰生了对双胞胎,男孩。但她当时还在卫校读书,没结婚,被家里逼着把小的送了人。收养记录上写的是‘无亲无故’,但她偷偷在我襁褓里塞了块玉佩,上面刻着个‘默’字。”

他从脖子上拽出一根红绳,绳端系着块青绿色的玉佩,边角磨得光滑,正是林野小时候在母亲梳妆台抽屉里见过的那块——母亲说“是早年间丢的,不值钱”,却总在夜里拿出来摩挲。

林野的心跳乱了节拍。他突然想起母亲的一本旧相册,藏在衣柜最底层,里面有张泛黄的合影:年轻的母亲抱着个婴儿,旁边站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怀里也抱着个襁褓,背景是市一院的住院楼。当时他问这是谁,母亲只说是“同事的孩子”,现在想来,那襁褓里的,就是林默。

“这还不够。”赵坤突然开口,他举着工兵铲的手在抖,“你说你是她弟弟,有本事拿出更实的证据。”他怕这是林默的圈套——用“亲情”扰乱林野,好顺利唤醒怨念集合体。

林默没说话,只是看向林野手里的药箱:“箱子夹层里,有个铁皮小盒,你打开看看。”

林野一愣,赶紧把药箱翻过来,摸索着找到夹层的拉链。拉开时,金属摩擦声在震动的防空洞里格外刺耳。里面果然有个火柴盒大小的铁皮盒,打开后,掉出一绺用红绳捆着的胎发,还有张折叠的纸条。

纸条是母亲的笔迹,写着两行字:

“1978年6月12日,两个小生命。

大的叫野,小的叫默,都要好好活。”

“野”是林野的小名,母亲只在他生病时才这么叫。

林野的手指捏紧了胎发,那细软的触感像极了他小时候的头发。原来母亲不是“不敢认”,是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记着这个弟弟——偷偷送糖、藏起胎发、留下合影,甚至在临死前,还在簿子上写下“救”字,想救的就是林默。

防空洞突然剧烈摇晃,头顶落下簌簌的泥土。赵坤抬头一看,只见洞顶的水泥块正在剥落,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钢筋:“快走!这地方要塌了!”

三人往外跑时,林野回头看了一眼那三块融合的皮质碎片——它们已经粘成了完整的“循环”二字,正慢慢渗进簿子封面,像被皮肤吸收的血。而赵建国的骸骨旁,那本爷爷的日记不知何时翻开了新的一页,上面用鲜血写着一行字,墨迹未干:

“他姓林,所以‘它’认他。”

跑出防空洞时,天已经蒙蒙亮。林默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山下的老城区:“去那儿。李慧兰在老房子的墙里藏了样东西,能让你知道1983年夏天,她为什么没带你走。”

“她要带我走?”林野追问。

“火灾后第三年,她找到我,说‘带你弟弟远走高飞’。”林默的声音低了下去,“但她回去收拾东西的那天,就被张诚拦住了。他说‘你敢走,就让林野在学校抬不起头’。”

林野的心脏像被冰锥刺了一下。他想起小学时总有人说他“没爸爸”,说他妈妈“在外面不正经”,原来是张诚搞的鬼。母亲为了保护他,放弃了和弟弟团聚的机会,把秘密藏了二十多年。

赵坤突然拽了拽林野的胳膊,指着远处的天空——老城区的方向,升起一股黑烟,和孤儿院旧址的火不一样,那烟是灰黑色的,带着股焦糊的甜腥味。

“是你家老巷的方向。”赵坤的声音发紧,“有人在烧你家。”

林野立刻往山下跑,林默和赵坤紧随其后。跑到巷口时,他看见自己家的屋顶已经蹿起了火苗,消防车还没到,邻居们举着水桶在救火,却怎么也扑不灭——那火像有生命,水泼上去就冒白烟,反而烧得更旺。

“里面还有人吗?!”林野大喊着要冲进去,被邻居拉住。

“没人!刚才看见个戴口罩的人从里面跑出来,手里还抱着个铁皮箱!”邻居指着巷尾,“往那边跑了!”

林野挣脱邻居,朝着巷尾追去。跑过母亲家那扇烧得变形的门时,他瞥见屋里的景象——香案上的遗像被烧了一半,母亲的脸只剩下模糊的轮廓,而香案前的地板上,用白灰画着个奇怪的符号,正是防空洞里那“循环”二字的简化版。

是林默干的?他烧房子是为了销毁证据,还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追到巷尾的垃圾堆时,林野看见一个人影正翻找着什么,手里的铁皮箱敞开着,里面露出几件旧物:一个掉漆的搪瓷杯,上面印着“阳光孤儿院”;一本磨破的《安徒生童话》,扉页上有母亲的签名;还有……一沓泛黄的信,信封上的收信人是“阿默”,寄信人地址是母亲工作的医院。

“不是我烧的。”那人转过身,摘下口罩,是五金店遇到的那个神秘人,白得像纸的脸上沾着烟灰,“是‘它’逼的。簿子要所有和林家人有关的东西聚在一起,包括这房子。”

他举起那沓信:“李慧兰每年都给你弟弟写信,说你的事,说她多希望能一家团圆。但这些信,她一封都没寄出去,全藏在墙里。”

林野接过信,指尖触到信封上的泪痕,早已干涸,却带着刺骨的凉。第一封信写于1986年,那时他刚上小学:“野野今天得了小红花,他和你小时候一样,笑起来眼睛会弯成月牙……”

最后一封信写于母亲坠楼前三天:“张诚发现了信,他说要把这些寄给孤儿院,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还活着。阿默,对不起,妈保护不了你了……”

原来母亲不是被簿子诱导写下张诚的名字,是被逼的。张诚用林默的秘密威胁她,她为了保护弟弟,才动用了诅咒,却没想到自己会成为下一个祭品。

“烧房子的人,是赵建国的老部下。”神秘人突然说,“当年孤儿院的保安,叫老黄,现在在公墓守墓。他以为烧掉林家的东西,就能阻止‘它’醒过来,却不知道,‘它’早就盯着林家人了。”

林野的目光落在神秘人手腕上的怀表——还是那块停在三点十五分的表,表盖内侧的照片上,母亲和赵建国站在孤儿院门口,背景里的槐树下,七岁的林默正偷偷往嘴里塞糖,左眉的痣像颗小小的血点。

“你到底是谁?”林野盯着他,“你认识我妈,认识林默,还知道这么多秘密。”

神秘人笑了笑,指了指怀表背面的“周”字:“我是周明的儿子,周深。我爸当年放火后,被赵建国灭口,死前让我一定要找到阿默,告诉他‘赵老四手里的碎片,藏在孩子的胎发里’。”

林野猛地想起药箱夹层里的铁皮盒——里面除了胎发和纸条,还有个更小的锦袋,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那里面藏的,会不会就是赵建国手里的第三块碎片?

他赶紧摸向口袋,却摸了个空——刚才追神秘人时,药箱落在了火场附近!

“碎片在你妈藏的胎发里!”周深突然抓住他的胳膊,“那是赵建国设的局,他知道李慧兰会藏儿子的胎发,故意把碎片塞进去,就是要等林家人自己找出来!”

远处传来消防车的鸣笛声,林野回头看向燃烧的家,心里清楚:母亲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林默背负的血海深仇,赵建国布下的局,还有那本越来越“活”的簿子……这一切都只是开始。

而现在,最重要的那块碎片,可能已经被大火吞噬,或者,被那个叫老黄的守墓人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