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陶长公主在暖阁里枯坐了大半日,指尖捻着那串从不离身的东珠手串,珠子被摩挲得温热,心里的算盘却打得愈发清晰。
阿娇说的那个“梦”,像根刺扎在她心头。她派人去查过,刘彻登基至今,后宫确实没什么动静,别说皇子,连个公主的影子都没有。按说少年天子新婚燕尔,不该如此。
再想想阿娇梦里说的,刘彻登基五六年才有第一个孩子……刘嫖的眼神沉了沉。这几年,正是刘彻跟窦氏角力、稳固根基的关键时候。他既怕陈家借嫡子壮大势力,恐怕也没心思让别的女人生育,免得分薄了精力。
如此说来,阿娇这两年,确实不适合怀上孩子。
若是现在就有了身孕,刘彻定会疑神疑鬼,觉得陈家迫不及待要攥住他的把柄,反而会提前对阿娇和陈家下手。倒不如……顺水推舟。
刘嫖唤来心腹嬷嬷,低声吩咐了几句。不多时,嬷嬷捧着一个小巧的锦盒回来,里面装着几包细细的药粉。
“这是太医院的老方子,”刘嫖拿起一包,对着光看了看,“药性温和,只暂闭女子生育之能,停药后调养数月便能恢复,不伤根本。”
她将锦盒收好,亲自往椒房殿去了。
陈阿娇正在殿里对着铜镜发呆,见母亲来了,连忙迎上去:“娘,您怎么来了?”
刘嫖屏退左右,把锦盒塞到她手里:“打开看看。”
陈阿娇打开一看,疑惑道:“这是……”
“避子药。”刘嫖直言不讳,看着女儿惊愕的眼神,继续道,“娘想过了,你那梦说得有理,这两年确实不是怀孩子的时候。刘彻刚掌权,疑心重,你现在有孕,只会让他更忌惮。”
她顿了顿,语气凝重:“刘彻不是在给你下寒药吗?那咱们就遂了他的意。你把这药掺在茶水或是汤羹里,每日吃一点,表面上看,就像是他的寒药起了作用,让你怀不上。”
陈阿娇愣住了:“可……我要一直不生吗?”
“傻孩子,”刘嫖点了点她的额头,“欲擒故纵懂不懂?你现在越难怀,他越放心。等过个一两年,他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觉得你这‘不孕’的身子碍不着他了,你再表现得急起来。”
她细细叮嘱:“到时候,你就学着旁人那样,去庙里求子,让太医来看诊,甚至……偶尔跟刘彻闹闹小脾气,抱怨几句‘为何偏偏是我生不出’。让他觉得,你这皇后之位坐得不安稳了,陈家也因此失了底气。”
“只有让他彻底放下心防,觉得你和陈家都威胁不到他了,他才会专心去对付窦氏,去揽权。等他把朝堂打理得差不多了,咱们再停药,到时候你一举得男……”
刘嫖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那时他根基已稳,嫡子降生,既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又能让他觉得这是‘天意’,是他掌权后的‘吉兆’,只会更看重这个孩子。”
陈阿娇这才明白母亲的用意。表面上是顺着刘彻的算计,让他以为自己掌控着一切,实则是在为将来铺路。既避开了眼下的锋芒,又能让刘彻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接纳这个注定要继承大统的嫡子。
“那……刘彻的寒药怎么办?”她问道,想起那些东西就膈应。
“放心,”刘嫖冷笑一声,“娘已经让人盯着了。他送来的东西,你都好好保存早晚会有用处,绝不会真让你伤了身子。这药,只是演给他看的戏码。”
她握住女儿的手,语气郑重:“阿娇,这两年你得忍一忍。在他面前,该骄纵还骄纵,但在‘求子’这件事上,要学会藏起心思。等时机到了,娘保证,你定会生下嫡子,坐稳这皇后之位。”
陈阿娇看着手中的锦盒,又想起长门宫的冷寂,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娘,我听你的。”
不就是演戏吗?上辈子她演了那么久的恩爱夫妻,这辈子演个“不孕”的皇后,又有何难?
只要能让刘彻放松警惕,只要能为将来的破局铺路,这点隐忍,她受得住。
刘嫖见女儿明白了,满意地笑了:“这才是我的好女儿。记住,沉住气,好戏在后头。”
馆陶长公主坐在鎏金嵌宝的梳妆台前,指尖划过一排排堆叠如山的锦盒,身后的侍女们屏息凝神,连脚步声都轻得像落雪。
“把那套东珠饰品取来。”她头也未抬,声音里带着惯有的雍容。侍女连忙捧过锦盒,打开时,十颗鸽卵大的东珠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珠光,每颗珠子间都缀着细如发丝的金丝累成的凤凰,展翅欲飞。“阿娇如今是中宫皇后,朝贺时戴这个,才压得住场面。”
她又指向另一排匣子:“那对羊脂玉镯呢?”玉镯被小心托在红绒上,白得像凝住的月光,镯身隐刻着缠枝莲纹,指尖拂过只觉冰凉细腻。“当年先帝赏我的,说是和阗美玉里最难得的一块剖出来的,戴在腕上,连夏日都透着清爽,这个看着解暑。”
说着,目光落在角落里一个沉甸甸的描金漆箱上,示意内侍打开。箱中铺着明黄色缎子,码着整整齐齐的马蹄金,每块都铸着“上林”二字,旁边还堆着几串金步摇,流苏上的红宝石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映得满室流光。“这些金子你也收着,宫里用度虽不缺,但手里有实在东西,心里才踏实。”
最后,她亲自拿起一支点翠嵌珍珠的凤钗,钗头凤凰眼嵌着两粒极小的祖母绿,尾羽上的点翠是用活翠鸟的羽毛一片片粘上去的,在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这是我出嫁时母后给的,如今传给你,戴着它,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
侍女们仔细将这些物件一一装箱,锦盒相撞发出细碎的脆响,混着窗外梧桐叶的沙沙声,倒像是在低声诉说着这对母女间,藏在珠光宝气里的千钧分量。“还是娘亲最疼我”陈阿娇撒娇的说着。
暖阁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母女俩身上,仿佛为这盘精心布局的棋局,镀上了一层必胜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