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掌灶房的老李头把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看在眼里,哼了一声:“这柴胡根断得少,算你手稳。水添到三分之一,火小,汤要带一点苦,才提味儿。”

“是。”林山应。他的视线从汤面掠过去,看见油光里浮着一点点药末,颜色清。他忽而想起玉简上的“不可贪进”,手在锅沿上顿了顿,把木勺收稳。

午后,他按例去后山劈柴。这活计多半是体力活,别人嫌累,林山却喜欢,劈柴的“咔嚓”声能让他心里一寸寸清起来。今天手里握斧柄时,他忍不住试了试——脚根沉住,腰胯略一折,肩肘腕连成一线,斧刃落下去,木头裂的方向正好。那一下他连自己都愣住了。往常要两斧的硬木,今天一斧断了。他把断面摁在掌心,麻麻的震意还在,顺着臂骨往肩上爬。不是偶然,他知道,是玉简里那几句“骨为根,筋为弦,血为泉”,叫他找到了用力的路。

夕阳把山脊染红,斜照过来,影子被拉得老长。林山把劈好的柴捆成一捆,一捆一捆往柴棚里搬。搬到最后一捆,他停在棚口,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大殿。殿檐下金叶子落了一地,无人扫,踩上去“嚓嚓”响。他忽然觉得这些声音比钟声更像三清门——旧、薄、响一下就散。

夜里回到木屋,屋门“吱呀”一合,世界的声音忽然都被隔在外面。屋很小,一张靠墙的木床,床板老,翻身就叫;一只破桌,桌脚短了一寸,用几片瓦片垫平;一只水缸,缸口钝,被磕过一圈。他把门栓放下,坐在床沿,手从衣襟里摸出那截玉简,指尖一触,心里好像也跟着“咯噔”一声安下去。

炼体诀。他在心里再念一遍,像有人在黑暗里把一盏小灯点亮。他把玉简放在桌上,卷起衣袖,盘膝坐好。没有灵气,不需引息,他照着玉简里那几句短短的法门,先从骨做起——意守脊柱,从尾闾到玉枕,一寸寸数着骨节,像在黑夜里摸一条石子小路;再调筋,肩井、肘髎、腕骨的支点一一找准,呼吸在其中穿线;最后催血,收下颌,微抬胸骨,叫呼吸像粗布一样把五脏来回抹。第一轮还没完,疼就跟潮水似的拍上来,先是酸,酸得骨缝里像塞了钢针,随后烧,烧到他眼前发白,耳朵里轰轰响。他咬着牙,汗一滴滴落在桌面,打出一片细碎的晕。牙根咬麻了,牙关里有血腥味——他把血咽下去,胸口热了一瞬,又沉下去。

他忽然想起娘唠叨的那句老话:“山要稳。”他在心里回一句:我稳。像把一根木桩钉进泥地里,不华丽、不好看,可一场雨下来,不会被冲走。

窗外风从木格里挤进来,带着一丝潮香。他撑着这一轮过去,背后湿透,衣料贴在皮肤上,像又膜又勒。第二轮时,他学着在疼里找呼吸——疼不是墙,是门;呼吸不是躲,是推。他慢慢发现,某一个点对上了,疼会忽然让出一条窄缝,让他往前挪一寸。那一寸极小,却真有。

夜深,蜡烛燃到底,火焰抖了一下,灭了。黑暗里,林山的呼吸比白天更稳,像远处山泉从石缝里出来,细,却一直在流。他知道,这条路没有谁拉着走,都是自己一步一步拿疼换来的。他没得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