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抿唇不语。他深知自己所学，皆来自龙盖寺的积累与自身领悟，并无俗世师承。
文士也不追问，笑道：“我姓李，经营些许南北杂货，亦好茶道。观小兄弟非常人，可愿随我而行？世间名茶佳泉，正可遍访之，强过在此荒村野店，徒耗光阴。”
陆羽心动了。遍访名茶佳泉——这正是他离开寺庙的初衷。江湖险恶，他已有体会，单凭一人之力，确实寸步难行。
他看了一眼惶恐未消的老汉，对李姓商人揖道：“多谢先生解围。容我相助老丈三日，收拾停当，再随先生启程。”
三日后，陆羽告别千恩万谢的老汉，随李商人上了北去的马车。
车轮碾过黄土道，卷起烟尘。陆羽回头，望了一眼竟陵城的方向，寺院的轮廓早已不见。
他知道，龙盖寺的茶缘暂告一段落，而属于陆羽自己的、更为广阔的茶之江湖，正刚刚揭开序幕。前路莫测，但他心中那团因茶而燃的火，却越烧越旺。
风中，似乎又传来那对鸿雁的清唳，穿越时空，为他引路。
4 黄陵奇遇
离了竟陵，陆羽随李商人的车队北上。
一路经江陵，过荆门，所见风物渐殊。李商人虽以贩货为主，却也真如所言，是个知茶、爱茶之人。沿途每至名茶产地，必稍作停留，让陆羽去访茶农，观制法，品新茗。
陆羽如饥似渴，将所见所闻皆默记于心。他见识了江陵的团饼，品尝了归州的白茶，于农家学会了辨别土性对茶味的影响，在集市听闻了煎茶、淹茶、煮茶的各种流派争执。他的眼界，早已非龙盖寺那一方茶园所能局限。
然而，市井所售，终觉匠气过重，少了天地自然的灵韵。他心底渴望的，是更为本真、更为野性的茶味——如同烙印在他生命最初记忆里的那片湖畔茶叶的气息。
这一日，行至峡州（今湖北宜昌）地界。于驿站打尖时，听得几名老樵夫闲聊，言及黄陵峡人迹罕至的深山里，有一种野茶，生于云雾崖壁之上，“非人所植，乃山精所哺，饮之能见云雾中之仙影”。
众人皆笑其妄言，陆羽心中却是一动。
他当即向李商人表明去意。李商人虽觉惋惜，却知留他不住，赠了些银钱干粮，叮嘱再三。
陆羽便背起简单的行囊，一头扎进了莽莽苍苍的黄陵山。
山中古木参天，藤萝密布，路径早已湮没。他循着樵夫模糊的指点，攀援跋涉，渴饮山泉，饥餐野果，露宿岩洞。越往深处，雾气愈浓，十步之外不辨景物，只闻空山鸟语，猿啸声声。
第三日上，他衣衫已被荆棘划得褴褛，正疲惫不堪，忽闻得一股异香随风飘来。那香气清冷幽绝，似兰非兰，似蕙非蕙，穿透浓雾，直钻肺腑，令人精神陡振。
“是茶香！”陆羽大喜，循香而去。
攀上一处陡峭的崖壁，拨开浓密的云雾，眼前豁然开朗——一方不大的平台悬于绝壁，平台上，竟疏落生长着十数株茶树！
这些茶树与他往日所见迥然不同。树干苍劲如铁，虬枝盘曲，叶片却肥厚莹润，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紫金色光晕。那奇异幽香，正是从此处散发出来。
陆羽激动不已，小心翼翼上前，轻抚叶片，摘下一片嫩芽放入口中咀嚼。初时微苦，旋即化作甘醇，一股清凉之气直冲顶门，连日疲惫一扫而空，眼前景物都仿佛清晰明亮了几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