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家有个规矩:吃饭时,桌边永远多摆一副空碗筷。

妈妈说,那是给曾祖准备的,他老人家念旧,喜欢看着一家人吃饭。

可我总感觉,那双空碗筷前,真的坐着什么人。

直到那次我不小心打翻了那碗饭。

妈妈尖叫着扑过来,不是责怪我,而是对着空气拼命道歉。

第二天,我发烧了,嘴里不停吐出冰冷的、带着坟土味的米饭。

我家饭桌是张老榆木的,沉得很,桌腿都被虫蛀得有些松了。每天傍晚,饭菜香气还没飘起来,妈妈就会从碗橱最深处请出那套“老爷碗”——一只釉色发青、边缘带着细小冰裂纹的旧瓷碗,配上一双颜色暗沉、一头方一头圆的老木筷。这套家什被单独放在一个搪瓷托盘里,用的时候才请出来,用完了得立刻洗净擦干供回去,半点马虎不得。

碗筷被郑重其事地摆在我常坐位置的对面,桌边那个空位。妈妈说,这是给曾祖预备的。曾祖走了快三十年了,但老人家念旧,舍不得儿孙,就喜欢在饭点时回来坐坐,看着一家人吃得香,他心里就舒坦。

“不许没规矩,曾祖看着呢。”每次我挑食或者坐没坐相,妈妈就会压低声音,眼神瞟向那空位,带着一种我那时看不懂的敬畏和紧张。

可我总觉得,那空位不像空的。

夏天闷热,一丝风也没有,那空位周围却老是绕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凉气,像开了个看不见的空调口。冬天屋里烧着炉子,暖烘烘的,唯独那儿,总是沁着一种驱不散的阴冷。有时候吃着饭,眼角的余光好像能瞥见那碗沿上方空气有点微微扭动,像隔着火苗看东西,但定睛一看,又什么都没有。木筷明明没人动,却偶尔会极其轻微地抖一下,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哒”的一声,轻叩在青瓷碗边上。

我不敢问,也不敢一直盯着看,只能埋头猛扒饭,感觉后颈窝凉飕飕的,好像真有一道目光黏在上面。

打破这诡异平衡的,是一个周末的晚上。我爸厂里加班没回来,饭桌上就我和我妈。她炖了我最爱喝的排骨藕汤,汤碗就放在桌子中间,热气腾腾,香味扑鼻。我吃得有点急,伸手想去够汤勺添汤,胳膊肘不小心带到了放在桌边的我的玩具小汽车。

“哐当!”

小汽车掉在地上,弹了一下,不偏不倚,正好撞在那条老榆木桌腿上本就有些松垮的地方。

桌子猛地一震!

放在我对面那副“老爷碗筷”首当其冲。那只青瓷碗晃了两下,像个喝醉的人,重心一歪,直接就从桌沿翻了下去!

时间好像瞬间被拉长了。我眼睁睁看着那只碗在空中翻滚,划出一道青灰色的弧线,里面盛得冒尖的白米饭像炸开的雪,粒粒分明地飞洒出来。

“啪嚓——!”

清脆又沉闷的碎裂声,炸响在寂静的饭厅里。瓷片四分五裂,溅得到处都是。白花花的米饭洒了一地,还有一些甚至溅到了旁边的墙壁上。

我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了。闯大祸了!

我吓得脸都白了,手忙脚乱地就要蹲下去捡碎片,嘴里结结巴巴:“妈……我……我不是故意的……是它自己……”

话卡在喉咙里,因为我看到了妈妈的脸色。

那不是愤怒。不是心疼碗。甚至不是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