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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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十七分,手机屏幕在床头柜上兀自亮起,冷白的光像一道没有温度的刀,劈开了浓稠的黑暗。

我被钉在一个冗长而窒息的梦里。美术馆无限延伸的长廊,两侧所有画作的面孔都被粗暴地涂成了惨白,空荡荡的眼眶流着黏腻的白色油彩。只有长廊最尽头,那幅等身大的肖像画是清晰的——画中人没有脸,只有一双巨大、漆黑、漩涡般的眼睛,正随着我绝望的挪动,一寸寸地转动。

喉咙被梦魇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屏幕的光持续闪烁着,固执地刺入眼帘。我猛地挣脱梦境弹坐起来,冷汗浸透了真丝睡裙,黏腻地贴在背上。心脏在胸腔里疯了一样地擂撞,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指尖发着抖摸过冰凉的屏幕,解锁。一条新信息,来自一串没有备注、归属地显示“未知”的数字。

「别喝床头柜第三格的褪黑素,剂量超标了。」

黑色的宋体字,方方正正,在暗夜里泛着不容置疑的冷光。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我几乎是扑过去,猛地拉开床头柜的第三格抽屉——那瓶医生开给我的褪黑素安静地躺在里面,瓶身却几乎空了三分之二。标签上印刷的“每日一次,每次一片”被一道猩红色的、力透纸背的横线狠狠划掉,旁边没有任何标注。

谁划的?什么时候划的?我每天睡前都会吃一片,从未留意过瓶身。

手指捏着冰凉的玻璃药瓶,冷汗涔涔而下。独居的顶层公寓,反锁的门窗,二十四小时无声运转的监控探头……这东西,这条信息,是怎么进来的?

或许是恶作剧。对,一定是。我试图这样安慰自己,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回床头,重新躺下。可黑暗中,每一个毛孔都变成了惊恐的眼睛。窗帘缝隙漏进来的那线月光,苍白地瘫在地板上,像一道狭长冰冷的影子,又像是一个沉默的注视。

第十四天下午,市中心美术馆,《新生代视觉艺术展》。

我穿着米白色的及膝连衣裙,站在自己那幅《雾中桥》前,手指下意识地绞着裙摆的柔软布料。画布上灰蓝的雾气几乎要滴落下来,那座孤桥在氤氲中扭曲变形,是我用了半年心血,熬干了无数个夜晚才从神经末梢里抠出来的景象。

可它被策展人随手塞在了展厅最偏僻潮湿的角落,紧挨着安全出口的指示牌,标签上的标价低得像一记公开的耳光。偶尔有参观者溜达过来,瞥一眼,撇撇嘴,又漠不关心地走开。

胃里一阵翻搅的冰凉。

就在这时,挎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这种时候,会是谁?

我几乎是凭着直觉猛地将它掏出来。还是那个未知号码。

「把画撤下来。」

简洁到粗暴的三个字,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命令口吻,砸得我眼冒金星。

愣神的刹那,一个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的男人停在了《雾中桥》前,他看了很久,久到我已经无法呼吸。然后他转过身,递给我一张散发着冷冽木质香气的名片。

“您好,我是城市艺术基金会的理事,李文森。”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惯于发号施令的磁性,“这幅作品,我个人非常感兴趣。按标签价的三倍,我现在就可以签支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