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似乎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声。策展人闻讯赶来,脸上堆满了惊喜和谄媚的笑。
我的指尖掐进掌心,指甲陷进肉里。手机又震了。
「他是我安排的。」新消息跳出来,「你的画值得更好的位置,而不是在这个角落里发霉。」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狂喜和惊惧的战栗席卷了我。三倍的价格,基金会理事的青睐,瞬间扭转的窘境……这一切都像做梦,却被一个看不见的手精准操控。我攥紧手机,低声道了句抱歉,几乎是踉跄着冲进展厅深处的洗手间。
我需要一个空间,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幸运”和它背后令人发冷的真相。
反锁上隔间的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镜子里映出一张涨红的脸,眼底有未散的兴奋,更多的却是无法置信的惊慌和一种……被看穿一切的赤裸感。嘴唇微微张着,还在轻轻颤抖。
「你到底是谁?」我对着镜子里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自己无声地质问,声音卡在喉咙里,带着一丝获得认可后的激动,但更多的是被无形之手摆布的恐惧。
冰凉的水哗哗冲下,我掬起一捧狠狠拍在脸上,试图冷却发烫的脸颊和混乱的思绪。冷水刺得皮肤一激灵。
抬起头,水珠顺着发梢和下颚滴落。
镜子里的人,也在抬头。
可那张脸上残留的、因为画作被认可而泛起的红晕尚未褪去,眼神却已经变了——那双总是湿润的、带着怯懦和讨好的杏眼,此刻像被冰水淬过,锐利,冰冷,瞳孔深处沉淀着某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和一丝……嘲弄?嘴角,甚至极其细微地勾起一角,那是一抹极淡的、带着绝对掌控感的、仿佛在说“看吧,只有我能做到”的笑。
我猛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发出沉闷的一响。
幻觉。是太兴奋了产生的幻觉吗?因为极度渴望被认可,所以在成功降临的这一刻精神恍惚了?
我死死闭上眼,深呼吸,再猛地睁开。
镜子里,又只剩下那个惊慌失措、被巨大惊喜和更大恐惧攫住、脸色变幻不定的我自己。心跳如鼓槌般砸着胸腔,那份卖出画作的喜悦被一种更深的不安彻底覆盖了。
从那天起,他彻底成了盘踞在我生活里的幽灵。
他知道我所有的秘密,那些我以为早已腐烂在时间淤泥里的东西:十二岁生日第二天,我把母亲那根被父亲摔碎的珍珠项链偷偷藏进老槐树最深的树洞里,因为害怕他下一次醉酒后的拳头会落在我身上;大学二年级,因为那篇倾注心血却被导师批得“狗屁不通,缺乏基本逻辑”的论文,我在图书馆第七排最靠里那个积满灰尘的书架后面,蜷缩着哭了整整两个小时,哭到脱水呕吐;他知道我现在每次画完一幅画,都会神经质地对着画布深深鞠躬,像一个滑稽又悲哀的仪式,祈求着什么,又或是忏悔着什么。
他精准地介入我的生活。在我被一个吹毛求疵的收藏家刁难,羞辱得浑身发抖几乎要崩溃时,手机震动,一条条条理清晰、措辞犀利甚至带着威胁意味的反击方案直接送了进来,我照着念了,对方脸色铁青地败退;在我对着花花绿绿的外卖软件纠结半小时也不知道该点什么时,他会直接发来一个订单截图,恰好就是那家我偷偷想了很久却总舍不得点的鲜虾蟹子云吞;他甚至会在那些我吃了褪黑素也依旧睁眼到天亮的深夜,发来长长的语音,低沉的男中音带着一点烟草燎过般的沙哑,缓慢地读着聂鲁达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