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归乡
汽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了三个小时,最后像头垂死的老牛,喘着粗气停在一块歪斜的木牌前。木牌上用红漆写着 “槐树沟” 三个字,漆皮剥落得厉害,露出下面暗沉的木头,像凝固的血痂。车窗外的风卷着湿冷的潮气灌进来,带着股说不清的腥甜,李明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
“到了。” 司机师傅的声音透着股不耐烦,他从后视镜里瞥了李明一眼,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这地方邪乎得很,天黑前赶紧找地方落脚。”
李明点点头,拎着行李箱推开车门。鞋底刚沾地,就陷进路边的烂泥里,冰凉的湿意顺着鞋缝往上钻,激得他打了个寒颤。七月的天,本该闷热得像蒸笼,可这村子里却飘着股刺骨的寒意,混着潮湿的霉味和烧纸的烟火气,吸进肺里像吞了冰碴子。
村口的老槐树像个沉默的巨人,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把半个天空都染成了墨色。树底下堆着厚厚的纸钱灰烬,被人踩得结结实实,黑灰色的粉末里还掺着些没烧透的黄纸,风一吹就打着旋儿往上飘,像无数只黑色的蝴蝶在飞舞。
“阿明?真是你?”
一个佝偻的身影从老槐树的阴影里挪出来,拐杖笃笃地敲着地面,节奏慢得让人心里发紧。是王婆,小时候总给他们分糖吃的老太太,只是如今她的背驼得快成直角,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沟壑,堆在一起几乎遮住了眼睛。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领口袖口都磨出了毛边,手腕上戴着只发黑的银镯子,上面刻着些歪歪扭扭的花纹,像是某种符咒。
“王婆,” 李明勉强挤出个笑,“我娘她……”
话没说完,王婆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她的手像枯树枝,指甲又尖又硬,掐进他的肉里,带着种不属于活人的冰冷。李明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想挣脱却被握得更紧。
“先回家再说。” 王婆的声音嘶哑得像磨锅,眼睛往村口那棵老槐树瞥了瞥,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记住,日头一落就别出门,尤其别靠近那棵老槐。”
李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脏猛地一缩。
那棵老槐树怕是有上千年了,树干得三个壮汉才能合抱,树皮皲裂得像老人的皮肤,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沟壑。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像无数只干枯的手在抓挠。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一根最粗的枝桠上挂着个红通通的东西,风一吹就轻轻摇晃,红得像刚剥下来的人皮。
“那是什么?” 李明指着树枝问,声音有些发颤。
王婆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拐杖 “哐当” 砸在地上,惊起几只停在旁边的乌鸦。她猛地拽了李明一把,力气大得不像个老太太:“别问!快走!”
李明被她拽得踉跄几步,差点摔倒。他回头想再看一眼,却发现树枝上的红东西已经不见了,只有几片枯叶慢悠悠地飘下来,落在满地的纸钱灰烬里。王婆拽着他一路往前走,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念叨什么咒语。
村子里静得出奇,家家户户的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窗户上糊着厚厚的纸,连一丝光亮都透不出来。路边的野草长得比人还高,偶尔有几只老鼠从草里窜出来,发出 “窸窸窣窣” 的声响,吓了李明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