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古镇我来过很多次。
脚下的青石板被岁月和无数鞋底磨得光滑如镜,映出匆匆人影和流动的天空。
两旁的仿古建筑挂着新做的旧招牌,漆色刻意做旧,却掩不住木材的新气。
奶茶的甜腻和臭豆腐的酸腐气味纠缠在一起,随风卷动。
油炸糕点的油哈气裹着若有若无的桂花香,粘稠地滞留在空气里。
人声像一锅沸水那样翻滚不息,嗡嗡地撞击着耳膜。
喧嚣织成了一张厚厚的网,密不透风。
我在这张网里漫无目的地漂浮,被推着往前走。
周末的午后总是这样漫长,时间仿佛被粘稠的人流拖住了脚步。
我在一个卖竹编蟋蟀的小摊旁停住了脚步。
那些草编的小玩意儿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细长的须角颤巍巍地抖着。
他太扎眼了。
不是那种背着包、拿着自拍杆、穿着冲锋衣的游客。
他身上那件土黄色军装洗得发了白,肩头和肘部磨破了几个口子,露出底下粗劣的布底。
布料硬邦邦地绷在他瘦削的身上,仿佛一弯腰就会裂开。
头发剃得几乎露出青皮,头皮泛着青涩的光。
脸庞年轻得让人吃惊,颧骨很高,嘴唇干裂。
可那双眼睛里盛着太多与年龄不符的东西,沉甸甸地坠在眼底。
茫然和无措深刻在紧蹙的眉宇间,形成一道深深的褶皱。
他怀里紧抱着一个灰蓝色的包袱,布面补丁叠着补丁,磨损得厉害。
手指死死攥着包袱的边缘。
他就那样僵硬地杵在涌动的人群中央,像激流中一块沉默的石头。
眼睛惶恐地转动,扫视着四周闪烁的霓虹招牌和穿梭不息的电瓶车。
嘴唇不住地颤抖,嗫嚅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像一条被骤然抛上岸的鱼,徒劳地张合着鳃。
人流像遇到礁石的溪水,自动分开又在他身后合拢。
没有人停下脚步,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有个举着巨大棉花糖的小孩甚至直接从他站着的地方穿了过去,仿佛他只是一团虚无的空气。
我心头猛地一缩,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手指无端地发冷。
他忽然转过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我。
视线相撞的刹那,他眼里迸发出一种奇异的光,混合着浓重的羞窘和一丝绝处逢生的希望。
他踉跄着朝我迈出一步,腿脚似乎不听使唤。
“同……同志!”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狠狠磨过粗糙的木头表面,刺耳又艰难。
我愣在原地,脚跟像被钉在了青石板上。
这个称呼像一枚生锈的钉子,猝不及防地楔入现代空气里,陌生得令人窒息。
他见我没反应,额角立刻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年轻却紧绷的脸颊滑落。
“同志。俺……俺想问个路……”声音更加急促,却轻易被四周巨大的嘈杂吞没大半,像投入沸水的一粒冰,瞬间消失。
我鬼使神差地没有立刻走开,脚底生根。
他的眼神太干净,里面的慌乱和恳求真实得刺痛人,与我见过的所有眼神都不同。
“你要去哪?”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问,嗓子发紧,像被什么勒住了。
他说出一个地名的发音,古怪而拗口,带着浓重的泥土气息和滞涩的尾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