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手机地图上输入、删除、再输入，反复查了很久，才勉强对应上市郊一个早已废弃的地名——红星公社旧址。
“很远。”我收起手机，屏幕的光熄灭后，他脸上清晰的期待刺得我眼睛发涩。
“得坐公交车。或者打车。”
“车？”他愣了一下，脸上泛起窘迫的红晕，手指无措地抠着怀里那个破旧的包袱，几乎要抠出一个洞。
“俺……俺没有路条……就是那个……证明……”
我打量他这身与时代彻底割裂的行头，心里那点好奇像藤蔓一样疯长缠绕上来，勒得我喘不过气。
“我正好也要往那个方向去。”话出口的瞬间，我自己都惊了一下，声带不受控制。“要不。我带你一段？”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像被骤然点亮的星子，灼灼发亮。
喜悦涌上来冲散了之前的紧张和局促。“谢谢，谢谢同志，太感谢了，俺……俺真是遇上好人了。”
他笨拙地想要鞠躬，腰刚弯下去，我慌忙侧身避开，仿佛受了不起的一礼。
我们逆着嘈杂的人流往前走。
我领先半步，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跟在我身后，脚步迟疑却努力跟着，不敢落下。
路人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我，落在我身后的空气里，没有任何停留。
他对一切都表现出无法掩饰的惊奇。
公交车进站时刹车喷出一股黑烟，他吓得猛地往后一缩，几乎摆出防御的姿势，眼神惊惧。
“同……同志，那是……铁甲车吗？怎么没响声，跑得这样快？”声音压得极低，气声里带着颤。
“这是公交车。拉人的。烧油的。”我解释得干巴巴的，词汇贫乏，无法触及他认知的核心。
经过一栋玻璃幕墙大楼时，他彻底呆住，仰着头，张着嘴，愣在原地。
“那……那是什么镜子？咋能照那么高？天宫似的……”他喃喃自语，眼神里全是震撼和迷惑。
“是玻璃。”我说。这两个字此刻重逾千斤。
过马路时他最惊恐。
绿灯亮起，人群涌动，他却僵在路边脸色发白，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流不敢迈步。
我虚拦了他一下，手臂在他破旧的衣袖前停住。
“看绿灯。现在可以过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赴死，猛地闭上眼睛，踉跄着冲了过去，脚步杂乱无章。
每得到一个答案，他都低下头喃喃地重复那个陌生的词汇，眼神里充满敬畏和巨大的疏离，仿佛在记忆一块完全无法理解的碎片。
一块巨大的电子广告屏上跳动着炫目的模特影像，色彩斑斓。
他猛地抽了一口气，像被烫到一样，下意识躲到我身后，扯住了我的一片衣角，又立刻烫手般松开。
我终于忍不住转过身，直视着他被困惑和恐惧笼罩的脸。
“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他脸上那点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抱着包袱的手指收紧。
他低下头，沉默了很久，久到周围的喧嚣都仿佛褪去，只剩下我们之间令人窒息的无形帷幕。
“同志……你……你能看见俺？”声音轻得像一声喘息，破碎不堪。
我点头，喉咙干得发痛，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眼眶瞬间红了，水光迅速积聚。“太好了……终于有人能看见俺了。”哽咽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冲刷着他紧绷的防线。“俺是……一九三八年，农历七月初九，从南边阵地出来的……俺是班长，俺得去送信……可俺……俺迷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