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掖庭秋冷
永熙十三年的秋,来得比往年早。
掖庭宫的梧桐叶落了满地,苏凝踩着枯叶往浣衣局走时,鞋尖沾了层薄薄的白霜。她拢了拢身上洗得发白的灰布宫装,领口磨破的地方蹭着锁骨,冷得像冰。
“苏凝!磨蹭什么?贤妃娘娘的云锦裙还等着浆洗呢!”管事嬷嬷的鞭子抽在廊柱上,裂开一道细纹。
苏凝加快脚步,木桶里的皂角水晃出来,溅在脚踝上,冻得她打了个哆嗦。三个月前,她还是吏部尚书苏文渊的嫡女,如今却成了掖庭宫最低贱的罪奴——父亲因“通敌”罪名被斩,苏家一百三十七口,只剩下她和被流放三千里的幼弟。
浣衣局里蒸汽弥漫,十几个宫女埋头捶打着衣物。苏凝刚把云锦裙浸入水中,就听见有人低笑:“看,这就是以前的苏大小姐,现在还不是跟咱们一样搓衣裳?”
“嘘,小声点,听说她爹通敌叛国,连累了多少人……”
苏凝攥紧了手里的木槌,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她知道这些话是谁说的——以前在尚书府当差的丫鬟,如今却成了踩在她头上的二等宫女。
暮色四合时,终于晾完最后一件衣裳。苏凝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往住处走,路过冷宫角门时,听见里面传来呜咽声。她探头一看,只见一个穿明黄寝衣的少年蜷缩在石阶上,额头抵着膝盖,肩膀微微发抖。
是七皇子萧彻。
上个月在御花园见过一次,那时他还穿着锦袍,被一群太监簇拥着喂鹿。听说三天前他母妃贤嫔“失足”落入太液池,尸骨未寒,他就被迁出了原本的宫殿,扔进了这比掖庭还荒凉的冷宫。
苏凝犹豫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个干硬的麦饼——这是她今天的晚饭。她轻轻放在少年面前的石阶上,转身想走,却被抓住了手腕。
少年抬头,露出张苍白消瘦的脸,眼睛红得像兔子。“你是谁?”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没脱的稚气。
“罪奴苏凝。”她抽回手,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萧彻没再说话,只是低头盯着那个麦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苏凝看着他单薄的背影,想起自家被流放的幼弟,心尖像被针扎了一下。
第二天,苏凝特意多留了半个窝头,趁着打水的空档绕到冷宫。萧彻还坐在昨天的石阶上,怀里抱着那个没吃完的麦饼,见她来,眼睛亮了亮。
“给。”苏凝把窝头递过去,看见他冻得发紫的指尖,突然想起自己箱底还有件旧棉袄——那是母亲留给他的,如今穿不上了。
“等我。”她丢下三个字,转身跑回住处。
棉袄是用粗布做的,里面塞着旧棉絮,却比萧彻身上那件单薄的寝衣暖和多了。他接过时,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像触电一样缩回手。“谢谢。”
“快穿上吧。”苏凝看着他笨拙地系棉袄扣子,领口的褶皱里还沾着草屑。
从那天起,苏凝每天都会绕路来看萧彻。有时带个窝头,有时是几块咸菜,偶尔会从浣衣局偷偷藏起几块炭火,用破瓦罐装着给他送去。
“你为什么对我好?”一个雪夜,萧彻裹着那件旧棉袄,看着正在给他烤红薯的苏凝,突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