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雷棺·薪尽火传

破木门被撞得在门框上狠狠弹跳了三下,每一次撞击都带着“吱呀呀——嘎啦”的刺耳呻吟,像是濒死者最后的挣扎。门板上原本就裂着三道指宽的缝,此刻裂缝又扩开半寸,嵌在缝里的碎木屑被震得簌簌掉落,有的砸在泥地上,有的弹到胡三丁那只沾着油垢的布鞋尖上。最终木门再也撑不住,歪斜地敞开着,露出门外浓得能拧出水的滇西夜雾——那雾不是寻常的白,而是带着几分青黑,像浸过墨汁的棉絮,把山林里的月光吞得干干净净,只漏下几缕稀薄得近乎透明的银辉,勉强勾勒出门口那道佝偻的身影。

湿冷清冽的空气裹挟着滇西山林特有的气息,一股脑地往屋里灌——有腐叶在雨里泡透的腥甜,有湿苔藓的清苦,还有远处不知名野兽留下的淡淡臊气,这些气味混在一起,竟奇异地冲散了胡三丁破屋里常年不散的怪味。那怪味是常年不洗的被褥味、熬药的焦糊味、还有他藏在床底的陈年酒糟味,此刻被夜雾一冲,像是退潮般往墙角缩去。可这清新来得短暂,紧随其后的是另一种压抑——那雾里裹着的阴冷,不是夜寒,而是带着某种活物的恶意,贴在皮肤上时,竟让人忍不住打哆嗦,像是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往毛孔里钻。

继祖父就站在那道歪斜的门后,身形比平日里看起来更佝偻些,后背几乎弯成了一道弓。但在那稀薄的月光和屋内昏黄油灯的映照下,他的影子却拉得极长,从门口一直铺到我躺着的草席边,影子的轮廓边缘像是有细碎的雷光在流动,隐隐透着股雷霆万钧的气势。他身上那件靛蓝土布衣裤,是祖母生前用老织布机织的,布面上还能看到不规则的棉结,此刻裤脚和袖口都沾着不少夜行的露水,湿漉漉地往下滴水,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湿痕。裤腿上还蹭着几块新鲜的泥点,泥点里裹着草籽——那是后山松树林里特有的马尾草籽,一看就知道他是从后山抄近路赶来的,连鞋都没顾上换。

他脚下那双草鞋,鞋底已经磨得发白,露出里面编织的草筋,鞋尖处还破了个小洞,能看到他脚趾上沾着的湿泥。可谁也没心思注意这些,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那双眼睛上——那是双常年浑浊得像蒙了层雾的眼睛,平日里看我的时候,总带着几分慈祥的疲惫,可此刻却亮得吓人,像是两簇压在干柴下的火苗,里面翻滚着惊怒、后怕,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冰冷决绝。那怒火不是暴发式的,而是沉在眼底,像烧红的烙铁浸在水里,透着股能烫穿骨头的狠劲。

他右手握着的那柄桃木剑,我从小看到大——那是用后山百年老桃树的芯子做的,剑身上刻着密密麻麻的雷纹,经年累月被手摩挲,已经泛出一层暗红色的包浆。可此刻剑身上沾着不少新泥,连剑柄处都蹭了些草屑,显然是赶路时没少磕碰。剑尖上挑着一张黄符,符纸是用粗糙的竹纤维做的,边缘还带着没剪齐的毛边,上面用朱砂绘着扭曲的符文——那是“破邪符”,我跟着继祖父学过几笔,知道这符的画法最讲究力道,一笔都不能错。此刻那黄符竟无风自动,符角微微颤动,朱砂符文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流动,像是活过来一般,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灼热气息——那气息不烫人,却带着股正气,直直地锁定着屋里的胡三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