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接到三叔电话时,陈默正在给甲方改第三版设计稿。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成00:17,咖啡杯底剩了点褐色的渣,写字楼的空调吹得人发冷。手机在桌面上震,屏幕上“三叔”两个字跳得刺眼——他已经快十年没接到老家的电话了。

“默娃,”三叔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混着电流的滋滋声,“你奶……走了。”

陈默捏着鼠标的手顿了顿。屏幕上的色块歪歪扭扭,像被揉过的纸。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奶奶?那个总坐在老屋门槛上,手里攥着根槐木拐杖,见了他就往他兜里塞糖的老太太?他去年春节还打了电话,老太太声音亮堂,说“院里的槐花开了,等你回来摘”,怎么就“走了”?

“啥时候的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前天夜里,”三叔叹了口气,“老毛病,喘不上气,没遭罪。你……能回来不?”

陈默扒了扒头发,盯着屏幕上没改完的稿子,又想起老太太塞给他的糖——是硬糖,橘子味的,糖纸皱巴巴的,甜得发齁。“能,”他说,“我明天一早就买票。”

挂了电话,他对着屏幕发了会儿愣,突然想起什么,点开微信给领导发了条消息,没等回复就关了电脑。收拾行李时没什么可带的,几件换洗衣物,充电器,塞进背包里时,背包底蹭到个硬东西——是去年春节老太太寄来的槐木梳,梳齿圆润,带着点木头的腥气。他捏着梳子愣了愣,塞进了口袋。

从城里回老家要先坐高铁,再转长途汽车,最后还要搭段三轮车。陈默没睡,靠在车窗上看风景。天慢慢亮了,高楼变成矮房,柏油路变成水泥路,最后连水泥路都没了,只剩坑坑洼洼的土路,车一颠,骨头缝都像要错开。

快到村口时,三轮车司机突然减速,往路边指了指:“那就是陈家洼了。”

陈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村口那棵老槐树还在,枝桠歪歪扭扭地戳在天上,树叶黑绿黑绿的,看着比记忆里更密了。树下站着个人,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是三叔。他瘦了不少,背更驼了,看见三轮车,快步迎了上来。

“默娃,可算来了。”三叔接过他的背包,往他手里塞了块白布,“戴上。”

是孝布。陈默捏着布角往胳膊上系,指尖碰到布料,凉得像冰。村里的路还是老样子,土路上嵌着碎石头,路边的房子矮矮的,墙皮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黄土。没见着人,连狗都没见着一条,静悄悄的,只有风刮过槐树叶的声音,沙沙的,像有人在低声说话。

“村里人呢?”陈默忍不住问。

三叔头低着,踢了踢脚边的石子:“都在你家老屋等着呢。你奶……停在堂屋里。”

老屋在村子最里头,挨着一片荒地。远远地就看见屋顶飘着的白幡,风一吹,飘得晃晃悠悠的。院门口堆着些纸人纸马,扎得粗糙,纸人的脸是用红笔画的,眼睛歪歪扭扭的,看着有点瘆人。

进了院,陈默才看见人。几个本家的叔伯蹲在墙根抽烟,婶子们坐在屋檐下折纸元宝,没人说话,连孩子都安安静静的,低着头玩手里的泥巴。见他进来,都抬了抬头,眼神怪怪的,没像以前那样招呼他,又很快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