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呢?”陈默没看见父亲。他爸陈建国十年前跟奶奶吵了一架,带着他去了城里,这十年没回过老家,连电话都少打。
“在堂屋守着你奶呢。”三叔往堂屋指了指,“进去看看吧。”
堂屋的门开着,黑黢黢的。陈默深吸了口气,抬脚迈进去。屋里比外面暗,窗户被白纸糊着,光线透不进来,只有供桌上点着两根白烛,火苗跳跳的,把墙上“寿”字的影子投得忽大忽小。
供桌后面停着口棺材。
不是常见的红漆棺材,是深色的,看着像没上漆,木头的纹路清清楚楚。陈默走近了才发现,是槐木的——他小时候跟奶奶摘槐花,老太太指着槐树说“这木头阴,做不得家具,更做不得棺材”,怎么她自己用了槐木棺?
棺材前跪着个人,背对着他,头发白了大半,是他爸。
“爸。”陈默轻轻喊了声。
陈建国没回头,肩膀抖了抖,没说话。
陈默走到棺材边,想看看奶奶。棺材盖没盖严,留着条缝。他蹲下身,往缝里看了一眼——奶奶躺在里面,眼睛闭着,脸比记忆里瘦了不少,皮肤皱巴巴的,像干了的树皮。身上穿的寿衣是深蓝色的,针脚歪歪扭扭的,看着不像买的,倒像手工缝的。
“奶走的时候,没受苦吧?”陈默问。
陈建国终于动了动,慢慢转过头。他眼睛红得厉害,布满血丝,嘴唇哆嗦着:“苦……苦啥,老了,该走了。”话是这么说,可他眼神躲闪,不敢看陈默的眼睛。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不对劲。他爸不是会藏事的人,刚才那句话说得太生硬,像在背书。还有这槐木棺,这屋里的气氛,都透着股说不出的怪。
“奶是啥时候断的气?”他又问。
“前天夜里,后半夜,”三叔跟了进来,站在他身后,声音压得低,“当时就我跟你婶在跟前,你奶抓着我的手,说……说让你回来,一定要回来。”
陈默皱了皱眉。奶奶向来疼他,但也知道他在城里忙,从没强求过他回来。再说,十年了,他爸都没回来,怎么偏要他回来?
“我奶有没有说别的?”
三叔愣了愣,摇摇头:“没了,就说让你回来。”他说着,往棺材缝里瞥了一眼,突然打了个哆嗦,往后退了一步,“该烧纸了,我去拿纸。”
陈默没动,盯着棺材缝里奶奶的脸。烛光晃了晃,他好像看见奶奶的眼睫毛动了一下。
“看错了吧。”他低声说了句,伸手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奶奶还是那样,安安静静地躺着,眼睫毛垂着,没动。
守灵要守三天。按老家的规矩,子孙得轮流在棺材旁守着,夜里不能关灯,也不能让供桌上的烛火灭了。第一天夜里轮到陈默和他爸。
陈建国还是不怎么说话,蹲在供桌旁,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雾缭绕的,把他的脸衬得模模糊糊的。陈默坐在棺材边的小马扎上,手里攥着那把槐木梳,梳子上的木纹硌得手心发疼。
屋里静得很,只有烛火噼啪响,还有陈建国抽烟的声音。窗外的风刮得紧,纸糊的窗户被吹得鼓鼓的,像有人贴在外面往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