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发现围巾勾丝那天,窗外的悬铃木正落第一片叶子。银灰色的办公室里,中央空调的风裹着打印机的油墨味扫过她的脖颈,那道细细的抽丝像条突然醒过来的小蛇,顺着羊毛纤维钻进衣领。
她对着手机屏幕的反光捻起那根线头,指腹蹭过布料上磨得发亮的纹路。这条靛蓝色围巾跟着她三年了,从江南小镇的冬夜到上海陆家嘴的写字楼,毛线缝隙里还卡着去年梅雨季的潮气。
“林助理,这份合同需要您复核。”实习生小张的声音撞碎了走神,小姑娘捧着文件夹的手还在抖,“王总说下午三点前要。”
小满点点头,把围巾摘下来塞进抽屉。黑色西装领口蹭着锁骨,那里还留着上周被围巾磨出的浅红印子。玻璃幕墙外的云跑得很快,像她这三年来的日子,从档案管理专员到项目助理,再到能独立对接客户,鞋跟敲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都比从前脆。
午休时接到母亲的电话,背景音里有麻将牌的碰撞声。“阿哲妈妈说你们俩好久没一起吃饭了,”母亲的声音裹着水汽,“他上周还来家里拿了你留在那儿的书。”
小满对着电脑屏幕上的合同条款发呆,笔尖在“违约责任”那栏画了个圈。“最近项目忙,”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平静,“等下个月闲了再说。”
挂了电话才发现指尖在抖,保温杯里的枸杞水凉透了。她和陈哲是在大二那年的迎新晚会上认识的,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抱着吉他唱《南方姑娘》,月光落在他卷翘的睫毛上,像撒了把碎星星。后来他总说,那天她穿的蓝裙子和他吉他包上的补丁一个色。
抽屉里的围巾突然硌得慌。那是陈哲送她的第一条礼物,毕业那年冬天,他在夜市的摊子前蹲了半小时,挑了这条最厚的,说“我们小满怕冷,要裹得像只熊才好”。那时他们挤在月租八百的隔间里,暖气是坏的,他就把她的脚揣在怀里,看窗外的雪片落满晾衣绳。
“林助理,王总叫您。”
小满深吸一口气,把抽屉推回去。王总的办公室里弥漫着雪茄味,他指着报表上的数字,语气带着惯有的漫不经心:“下周一和鼎盛的陈总吃饭,你陪我去。”
她捏着文件夹的手指猛地收紧,纸页边缘硌进掌心。“陈总?”
“鼎盛集团那个,陈哲。”王总呷了口茶,“听说你们是校友?正好,年轻人好说话。”
走廊里的声控灯在她走过去时亮了,惨白的光落在地毯上,像块没化的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陈哲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照片——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阳光落在摊开的《百年孤独》上,书页空白处有她当年画的小恐龙。
“发现个古董。”他加了个笑脸表情。
小满盯着那个笑脸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暗下去,映出她自己模糊的脸。去年秋天他们大吵一架,起因是她连续加班两周,回来时看见他坐在黑暗里,桌上的菜全凉透了。“你就不能稍微停下吗?”他的声音很哑,“我好像……快找不到你了。”
她当时怎么说的?好像是吼了句“不拼难道喝西北风吗”,然后摔门而去。第二天清晨回来时,他已经搬走了,桌上留着她爱吃的豆沙包,还有这条被她忘在沙发上的蓝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