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书局灯火
第一章 初雪遇买办
1932年冬，上海的雪总带着股湿冷的煤烟味。沈知意踩着积冰，将“知新书局”的黄铜招牌擦得发亮。玻璃橱窗里，《呐喊》与《新青年》的封面被寒风刮得簌簌响，旁边堆着几本外文诗集——那是她从教会学校带回来的旧书，如今成了书局为数不多的进项。
“沈小姐，巡捕房的人又来了。”伙计阿福抱着账本跑进来，棉袍下摆沾着雪，“说我们卖的书‘煽动人心’，要封铺子。”
沈知意将暖炉往阿福怀里塞了塞，自己裹紧了藏青色大衣。她走到门口时，正撞见两个穿黑制服的巡捕，手里的警棍在玻璃上敲得当当响。为首的络腮胡斜睨着她：“沈老板，跟我们走一趟吧，有人举报你私藏禁书。”
“敢问是哪本禁书？”沈知意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韧劲，“《申报》连载的救国社论，算不算禁书？”
络腮胡被噎了一下，正要发作，忽然有人在身后轻笑：“王探长，这点小事，何必惊动沈小姐。”
沈知意回头，撞进一双深潭似的眼睛里。男人穿驼色羊绒大衣，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枚铂金戒指——那是租界洋行大班才有的派头。他手里把玩着块怀表，表链在雪光里闪了闪。
“陆买办？”络腮胡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您怎么在这儿？”
被称作“陆买办”的男人朝书局里瞥了眼，目光在《资本论》的烫金封面上停了半秒：“我来收几本旧书。沈小姐的书局，我常来。”他掏出皮夹，抽出几张法币塞进络腮胡手里，“这点茶钱，给弟兄们暖暖手。”
巡捕走后，沈知意才看清男人的脸。眉骨很高，鼻梁挺直，笑起来时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冲淡了几分疏离。他弯腰掸了掸落在肩头的雪：“陆明远。”
“沈知意。”她侧身让他进门，“多谢陆先生解围，但我不认识你。”
陆明远摘下手套，指尖在书架上滑过，停在一本1927年版的《新月诗选》上：“我认识这本书。去年在霞飞路的拍卖行见过，扉页上有徐志摩的亲笔签名。”
沈知意的心猛地一跳。那是父亲送她的十八岁礼物，签名是真的。她忽然想起父亲被关进看守所前，曾说过“洋行里有个姓陆的年轻人，值得留意”——那时她只当是父亲糊涂了，买办与爱国实业家，本就是两条道上的人。
“陆先生想要哪本书？”她转身去沏茶，瓷杯在托盘上磕出轻响。
“就要这本《新月诗选》。”陆明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再添一本《战争与和平》，英文版的。”
沈知意递茶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他的手很凉，虎口处有层薄茧——不像握钢笔的手，倒像常握枪。她猛地缩回手，茶水溅在袖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抱歉。”她慌忙去擦，却被陆明远按住手腕。他的指腹带着怀表链的凉意，轻轻蹭过她的皮肤：“沈小姐的手，不该做这些粗活。”
窗外的雪下得更紧了。阿福在柜台后偷偷打量，见陆明远盯着沈知意冻红的耳垂，眼神里竟藏着点说不清的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