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官,你道如今这世道,行业兴衰,城市起落,犹如那汴河里的水波,今日涌向这边,明日又扑向那边。人人追逐那风口浪尖上的营生,唯恐落后半步。却不知,这潮汐涨退,自有其力道规矩,非是人力可强为。今日里追捧的,明朝或许就弃如敝履;眼下无人问津的,说不定哪天又成了稀罕物事。古今事虽异,其理实同。今日且说一桩宋朝时的故事,便知这繁华起落间,藏着几分人意,又透着几分天机。
话说在前朝,亦有一位姓李的后生,家中颇有田产。忽一日,闻听得京师里“扑卖”盛行,一颗心便似那热锅上的蚂蚁,再按捺不住。将田产变卖了七七八八,换得一包金银,兴冲冲直奔汴梁而来。初时,他专扑那海外来的香药、犀角,倒也赚了些利市,自觉手段高明,运势昌隆。愈发大了胆,将那本钱尽数扑在一筐号称“琼浆玉液”的南海珍果上,指望着奇货可居,一举翻身。岂料船行运河,遇上连日阴雨,那珍果娇贵,未至汴京,已烂了十之八九。李生血本无归,瘫坐码头,望着那汴河水,哭也哭不出来。这才悔悟,那扑卖场上的风光,原是镜花水月,底下藏着无数陷坑。可见,这“扑”字一道,既是扑个运气,也是扑个身家性命,端的是险过剃头。这正是:眼见风浪起,舟楫不由人。
浮浪子初入汴京
熙宁五年的春末,汴京城外,漕运码头桅杆如林,货物山积,人声鼎沸,胜过十里蛙鸣。孙十二背着个半旧包袱,挤在下船的人流里,脚踩上这天子脚下的土地,只觉得一双眼睛不够使唤。
他是东京路陈留县人士,家中行十二,故名。本是个农户子弟,守着几亩薄田,日子紧巴,却也饿不死。偏生他心比天高,不甘那土里刨食的命,听得村中老秀才嚼舌,说那汴京城里,便是泼一盆水到街上,都能溅起几星油花。更有一种“关扑”的勾当,只需几文铜钱,运气来了,能扑得那值钱的宝贝,顷刻间发迹变泰。孙十二听得心痒难耐,与爹娘兄嫂磕了头,言道要出去闯份家业,便揣着攒下的几贯血汗钱,并一腔子火热念头,投这花花世界来了。
进的城来,但见御街宽阔,车马塞途。两边店铺,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翠罗绮,眩耀耳目。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香气袭人是食店,叮当乱响是铁铺。孙十二何曾见过这等富贵风流景象?只觉目眩神迷,胸口那颗心怦怦乱跳,一半是惶恐,一半是兴奋。他那几贯钱,在这汴京,怕是买不得几碗羹汤。
寻了个脚店住下,每日里便在城里乱撞,专看那关扑的勾当。这关扑,乃是本朝特许的博戏,年节时尤盛,平日亦有特定市集可行。有那扑卖衣食器物的,掷钱猜正背面,猜中了,价值百文的货物,或许十文便得了去;猜不中,那十文钱便落入卖主囊中。也有那扑卖活物的,虫鱼鸟兽,不一而足。
孙十二蹲在州桥夜市边,看一个赤膊汉子扑卖绢扇。那汉子声若洪钟,口沫横飞,引得一圈人围看。一个青衣小厮掷出铜钱,叫一声“字!”,钱币落地滴溜溜转,众人都伸长了脖子看——却是“幕”面朝上。小厮跺脚叹气,汉子哈哈大笑,将那十文钱扫入钱袋。又有一个员外模样的人,随手掷了一把钱,连扑三把,竟得了两把精工细画的苏杭扇子,摇着扇子得意而去,那汉子面上肌肉跳了跳,却仍堆着笑奉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