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十二看得分明,心下计算:十文扑百文,十中得一,那扑卖者便不亏;十中得二三,已是稳赚;若那人手气背,十扑九不中,扑卖者便赚得盆满钵满。终究是扑的人多,中的少。这营生,做的就是个概率,赚的就是众人那“万一我能中”的贪念侥幸。
他摸摸怀里那几贯越来越瘦的钱串子,心知若自己也去扑,多半是那送钱的小厮。若要立足,须得做个收钱的庄家。
观察了几日,他见那扑卖果子的利市颇好。汴京人物荟萃,南北口味杂糅,时新果子最是抢手。他本钱少,扑不得那荔枝、金橘等贵价货,便寻了本地的荸荠、红菱,又趸了些价钱适中的桃李,租不起铺面,只在那大相国寺后廊市集角落,借个簸箕之地,摆开摊子。
孙十二不比别个扑卖贩只会吆喝。他心细,将那果子擦得光亮,分大小堆叠,看着就喜人。他又嘴甜,见那穿着体面的,便称“员外”、“官人”;见那丫鬟婆子,便叫“姐姐”、“嬷嬷”。他扑法也巧,有时让人掷远些,增加些悬念趣味;有时见人连扑不中,脸色难看,他便故意失手,让那人得个小的,保全其颜面,不至断了客源。
如此经营,竟也渐渐有了些熟客。虽发不得大财,每日里刨去本钱房钱,竟也能剩几十文,饿不死了。夜里在脚店通铺上,听着左右鼾声,他捏着那几十文钱,心里算计:照此下去,何年何月才能攒够钱娶一房媳妇,赁一间像样的屋舍?他那跳出农门、成为人上人的念头,被这汴京的巨大和奢华衬得愈发渺茫起来。
扑卖郎巧遇“风口”
转眼夏去秋来,汴京城的富贵闲人们,又寻出了新的乐子。
孙十二察觉,来他摊上扑果子的人,嘴里常叨咕些“促织”、“将军”、“黑元帅”之类的词儿。更有那等穿了绸衫的闲汉,扑得了好果子,并不立刻就走,反而蹲在他摊边,与旁人比较各自拎着的陶罐、竹笼,揭开一丝缝瞧瞧,便或得意或懊丧地议论起来。
“瞧我这‘铁枪须’,昨日在潘楼街,连斗七场,未尝败绩!” “呸!那是没遇上我的‘乌头豹’,昨日一口便钳断了对手的大腿!” “都且慢夸口,可知齐大官人得了一异种,名唤‘青头金刚’,还未曾一败呢!赌彩已挂到十贯钱了!”
孙十二听得云里雾里,只知是斗促织(蟋蟀),却不知已风行到这等地步。他自幼在田间,也没少捉这玩意儿耍子,怎地到了这汴京城里,区区小虫,竟能值得上十贯钱?够他卖多少果子?
好奇心起,他收了摊,便往那热闹处去瞧。只见州桥以西,空地之上,不知何时已聚了无数人影,围成一个个圈子,喝彩之声、叹息之声、争竞之声不绝于耳。挤进去一看,圈中两人,各捧一精致陶盆,盆中二虫振翅嘶鸣,旋即缠斗撕咬,凶猛异常。周围看客,个个屏息凝神,眼珠儿都要掉进盆里。斗到激烈处,彩声雷动;胜负一分,便有银钱易手,赢家满面红光,输家面色如土。
孙十二看得心惊,旋即眼中放出光来。他看出了门道:这哪里是玩虫?分明是扑人!扑的是人心里的胜负欲、赌性!那虫儿本身值几个钱?值钱的是“常胜”,是“异相”,是能带来赢钱的希望!这比扑果子,利市何止高了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