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心思立刻活络起来。田间地头的促织,他熟得很!他当即决定,果子照卖,但心思要转到这促织上来。

次日一早,他便出城,到那坟茔、烂草、砖石堆下翻找。他自有经验,专挑那头大、颈粗、腿脚有力、色泽油亮的捉。初时捉了十几只,兴冲冲拿到市集上,也学人摆个小盆,指望有人来斗。

谁知站了半日,问津者寥寥。偶有闲人来看,瞥一眼便嗤笑:“这等货色,也敢拿来现眼?喂鸡还嫌瘦哩!”

孙十二碰了一鼻子灰,却不气馁。他蹲在一旁,细看那些成交的“名虫”。发现果然不同:有的浑身青黑,如披铁甲;有的头线分明,似有金光;有的双须粗长,抖动如枪;有的鸣声洪亮,宛若金钟。再反观自己捉的,虽也个头不小,但相形之下,便显得粗蠢木讷,无甚精神。

他明白了,这玩虫一道,已成了学问,不是胡乱捉一只便能卖钱的。需得品相、品种、斗志俱佳,方入得那些玩家的法眼。

他转变思路,不再急于求售。每日里仍出城捉虫,但捉回来,先自家筛选,将那些品相不佳、斗性不强的,直接喂了鸡。只留下三五只最凶狠的,分罐精心养着,用饭粒、毛豆好生伺候。他也不再傻等买主,而是主动凑到那些斗盆边,先看,再听,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拿出自己的罐子,请教那些老玩家:“劳驾您老给瞧瞧,这小虫可还入得眼?”

如此这般,态度谦恭,又肯下功夫,倒也结识了一两个半懂不懂的同好,互相交流些心得。他的虫,渐渐也能在低等的斗局中赢上一两场,虽赌彩不大,但也算打开了局面。他发现,光是虫好还不够,那养虫的罐器也大有讲究。玩家们用的多是南匠烧制的“澄泥罐”,细腻透气,价值不菲。他买不起,便琢磨着自己用湿泥捏制,阴干了用微火烘烤,虽粗糙,却也勉强可用。他甚至别出心裁,在罐内壁用竹签刻出浅浅纹路,模拟野外环境,说是能让促织住得舒坦,更添野性。这土法子,竟也引得几人好奇,拿些零钱换他的泥罐去试。

这一日,秋阳正好。孙十二正在市集一角,与人看虫论价。他手里一只“红砂青”,刚刚小胜一场,有个绸缎铺的伙计颇为意动,正与他讨价还价。忽听得旁边一阵喧哗,夹杂着呵斥与哀求之声。

扭头看去,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青衫文人,被几个市井帮闲推搡着,衣衫上沾了尘土,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布包,面色惶急,口中连连道:“诸位,诸位高抬贵手,欠银之事,容小生几日,定当奉还……”

那为首帮闲啐了一口:“容你几日?容了几多日了!欠了刘大官人的印子钱,躲便能躲过去吗?今日拿不出钱,便剥了你这身襕衫抵债!”

周围人围观,却无人上前。这印子钱利滚利,最是狠毒,谁沾上谁倒霉。

孙十二认得那文人,姓吕,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平日也爱在这促织市集流连,偶尔帮人写写契约、家书,换几个铜板糊口。听说他就是为了凑钱买一只甚么“名将”促织,指望其赢了钱好做盘缠继续赶考,才借了印子钱,谁知那虫不争气,第一场便输了,遂至如此地步。

孙十二心下恻然,又见那帮闲要动手强抢吕秀才的布包,秀才死命护着,状极狼狈。他脑中一闪,忽想起日前听得这吕秀才虽功名不成,却于花鸟虫鱼一道极有钻研,曾写过甚么《秋虫谱》,只是无人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