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最后一次见到陈默,是在我们结婚三周年的傍晚。

他穿着我送他的那件浅灰色毛衣,站在夕阳下的露台边缘,像一片随时会融进光里的羽毛。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我脑中尖叫:【警告:救赎目标生命体征急剧下降】。

我冲过去,指甲抠进露台的金属栏杆,嘶喊得喉间涌起铁锈味:“陈默!我怀孕了!你看看这个——”

超声影像单在风中猎猎作响,黑白图像里那颗小小的孕囊清晰可见。

他回过头,眼底是一片我从未真正抵达过的、荒芜的寂静海。风吹起他柔软的额发,他笑了笑,那笑容疲惫又温柔,像一张浸透了水的薄纸。

“对不起,阿晚。”他说,“……还有,谢谢你。”

然后,他像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悄无声息地坠了下去。没有惊呼,没有巨响,只有楼下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足以将我整个人生砸得粉碎的钝响。

我的指尖还残留着抓握他衣角时,那件柔软羊毛的触感。系统提示音变成了悠长的忙音,像某种哀悼。

【第七次救赎任务失败。能量严重损耗。强制重启倒计时:3、2、1——】

*

眼前刺目的白光散去,耳边是盛夏特有的、令人烦躁的蝉鸣。粉笔灰在阳光里飞舞,讲台上数学老师的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

我又回来了。高中教室。

肌肉记忆比我的绝望更快苏醒,我的视线第一时间就精准地锁向了那个角落——陈默的座位。

他果然在那里。

几个男生正围着他,哄笑着。为首的那个,是陈默继母带来的儿子,赵峥。他手里拎着一个脏兮兮的拖把桶,浑浊的污水正顺着桶壁滴落,眼看就要朝陈默头上浇去。

前七次,我会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毫不犹豫地冲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赵峥,把瘦弱的陈默护在身后,对着那群施暴者怒目而视,像一只护崽的母兽。

每一次,赵峥都会用那种混合着惊讶、嘲弄和更深恶意的眼神打量我,然后对着陈默嗤笑:“哟,哑巴玩意儿,又找到新靠山了?这次能靠多久?”

每一次,陈默都会在我身后微微颤抖,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我,里面有劫后余生的惊恐,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弱的希冀。那丝希冀,是我七次轮回里唯一的燃料。

可现在,这燃料烧尽了我的肝肠,烧死了我的孩子。

拖把桶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陈默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他习惯了,连躲避都是一种徒劳的仪式。他在等待那注定要降临的冰冷和耻辱。

赵峥脸上挂着残忍的快意。

这一次,我没有动。

心脏像是被冰封了,又在冰层下裂开无数细碎的纹路。疼,但是一种麻木的、遥远的疼。

在赵峥手腕发力,污水即将泼出的瞬间,我猛地站起了身。

桌椅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全班的目光,包括赵峥和他那群跟班,都聚焦在我身上。

陈默也睁开了眼。那双总是盛着不安和卑微的眼睛里,极其迅速地掠过一丝光亮,像灰烬里最后挣扎的火星。他看向我,几乎是本能地,向我投来求救的视线。

我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零点一秒。那张清俊、苍白、总是带着伤痕的脸,曾让我无比心痛,无数次发誓要守护。如今,却只让我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