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是被冻醒的。
破庙的四角漏风,腊月的雪粒子打着旋儿往里灌,落在脸上像刀割。
他蜷缩在草堆里,身上那件打满补丁的单衣根本挡不住寒气,五脏六腑都像被冰碴子塞满了,每咳一声,喉咙里都带着铁锈味的腥甜。
“咳咳…… 咳……”
剧烈的咳嗽让他弓起身子,像只被抽走骨头的虾。
恍惚中,他仿佛又看见济世堂里的景象 —— 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药柜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妻子林氏正踮着脚,往最高一层的抽屉里放新晒好的药材,发间的银簪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阿砚,这当归晒得正好,你闻闻。”
他想伸手去接,指尖触到的却是冰冷的雪水。
意识回笼的瞬间,前世所有的痛苦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记得赵二赖是怎么堵在济世堂门口骂街的。那泼皮光着膀子,露出一身横肉,手里拿着块砖头,唾沫星子喷了三尺远:
“大家快来看啊!沈砚之这个黑心大夫!借着治病敲诈勒索!
我不过是得了点小病,他就敢要我三十两银子!这是要逼死我们全家啊!”
那时围了好多人,有他治过的病人,有相熟的街坊,可没人替他说话。
他们只是抱着胳膊看热闹,眼神里有好奇,有鄙夷,甚至有几分幸灾乐祸。
他记得官府来查案时的情景。赵二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得涕泪横流:
“大人!您可要为小民做主啊!沈砚之他就是个骗子!他说要请京城国手,结果根本就是他自己动的手,那三十两银子全进了他自己的腰包!”
他拿出赵二赖签过字的 “知情书”,可赵二赖反咬一口,说那是他病重昏迷时被沈砚之逼着签的。
官府本就懒得管这些 “行业惯例”,见赵二赖闹得凶,又有几个被他买通的 “证人” 起哄,竟真的判了他 “行医不轨”。
他被吊销执照那天,天阴沉沉的。林氏抱着刚满两岁的儿子,站在济世堂门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阿砚,我们…… 我们走吧。离开靖安城,去别的地方讨生活。”
他那时还抱着一丝希望,固执地守着空荡荡的药铺:“晚晴,你相信我,我没有敲诈他,总有一天会查清的。”
林氏看着他,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查清又能怎样?执照没了,名声毁了,我们连饭都吃不上了…… 阿砚,我跟着你,看不到活路啊。”
那天晚上,林氏抱着孩子走了。他追到城门口,只看到远去的马车扬起的尘土。
他站在寒风里,像个傻子,直到天黑透了,才拖着灌了铅的腿回到空无一人的药铺。
后来的日子,是真正的地狱。
他成了靖安城的笑柄,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
“看,就是那个黑心大夫。”
“听说他把人家病人的钱都骗光了。”
“这种人就该遭报应。”
他找不到活计,只能靠变卖家里的东西度日。最后连那套陪伴他多年的银针都当了,换了两个窝头。
他住过破庙,睡过街角,被野狗追过,被孩童扔过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