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盐渎血祭
海风常年在这座城镇里横冲直撞,卷着那股子咸腥气,钻进每一条缝隙,糊在每一寸皮肤上,沁入每一块骨头。这里是盐渎,离海不远,盐比米贱,命比纸薄。空气湿重,吸一口都像是咽下带刺的咸泪,闷得人从肺管子往外发涩。
镇东头那座祠,黑沉沉的木头被岁月和盐卤啃噬得没了形状,歪斜着,像个蜷缩着等死的老人。门楣上那块匾,“盐宗祠”三个字模糊得只剩下一团墨影,底下却还残留着深褐色的污渍,蜿蜒如干涸的血迹,渗进木头纹理里。平日里,除了几个牙齿掉光、念叨着老规矩的祠祝颤巍巍洒扫,连野狗都不太愿意凑近那阴湿的门洞。
可今天,寂静被砸得粉碎。
“动作都给老子麻利点!这堆烂木头碍眼得很!”
一个穿着簇新锦袍的汉子站在祠前空地上,双手叉腰,嗓门比破锣还响。他叫刁奎,新近“请”了官府牌照,仗着兜里几个臭钱和背后若隐若现的靠山,俨然是盐渎新爬上来的头号盐枭。满脸横肉被海风和贪婪吹得黑红发亮,一双眼睛嵌在肉缝里,射出毒辣的光。
他带来的十几个泼皮健仆发一声喊,如狼似虎般冲进祠内。霎时间,腐朽的木料断裂声、泥塑神像被推倒的闷响、还有那些积年老灰被惊起的噗簌声,混着下流粗野的哄笑,狠狠撕破了盐渎镇黄昏那点苟延残喘的安宁。
几个白发老祠祝哭喊着扑出来,想拦住那些施暴的手,却被轻易地推搡在地,沾了一身的泥污和嘲笑。
“刁爷!刁大爷!使不得啊!这是盐宗老爷的法座,触怒了神灵,要遭报应的啊!”老祠祝趴在地上,捶着地,声音嘶哑绝望。
刁奎嗤笑一声,一口浓痰精准地吐在老祠祝面前:“报应?呸!老子就是报应!管他什么盐宗咸宗,能换来真金白银?往后这盐渎,只拜一个爷,就是刁爷我!这破地方,正好拆了给老子新盐仓腾地儿!”
他越发得意,抬脚踹开脚边一个滚落的神像头颅。那泥塑的头咕噜噜滚到墙角,碎裂开来,露出里面枯草,脸上却还凝固着一丝悲悯的神情,显得格外诡异。
泼皮们动作更快,棍棒挥舞,肆意打砸。供桌碎裂,破烂帐幔被扯下,香炉倾覆,陈年的香灰和不知名的秽物搅在一起。整个祠堂内部烟尘弥漫,乌烟瘴气。
混乱中,一个泼皮抡圆了膀子,一根沉重的枣木棍带着风声,狠狠砸向祠堂最深处那座唯一还算完整的主神像。
“哐当!”
一声朽木崩裂的巨响。
那神像受了这重重一击,猛地摇晃了一下。积年的尘埃从它身上簌簌而下,仿佛一声无声的叹息。神像的面容隐在昏暗和灰尘里,看不真切,只隐约一个高冠长袍的轮廓,似乎正垂目俯视着这场闹剧。
泼皮们哄笑起来,为这彻底的亵渎欢呼。
刁奎也咧嘴笑了,畅快无比。他享受着这种摧毁旧秩序的快感。
但下一秒,所有的笑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断。
祠堂里陡然陷入一种死寂,连外面呼啸的海风似乎都在门槛外戛然而止。
那座被砸歪了肩膀的神像,竟……竟缓缓地,自己动了!它那低垂了不知几百年的头颅,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轻响,一寸一寸地抬了起来。灰尘不断从它面部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