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开学没多久,我就烦透了后排那个男生。
纸团。又是纸团。带着潦草字迹和折痕的数学草稿纸,或者干脆就是空白一团,精准地越过我堆得高高的书墙,砸在我刚刚理清的思路正中央。
第四次还是第五次了。我吸了口气,没回头。同桌陈悦“啪”地把笔一拍,扭过头去:“周屿!你有完没完?砸到人了看不见啊?”
后排响起一阵憋笑的窸窣,另一个男声响起,是周屿那个形影不离的哥们儿张扬:“哎哟,不是故意的,手滑,纯属手滑!”然后是周屿的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对不住啊,同学。”
我捏紧了笔,把砸在摊开的物理题旁边的纸团拂到地上。心里那点因为解出难题而冒头的微弱喜悦,被这点动静碾得粉碎。重点班的日子是绷紧的弦,每一次不必要的震颤都让人心惊肉跳。我只想把自己缩进这摞书后面,谁也看不见我,包括后排那个好像永远不知道“烦恼”二字怎么写的周屿。
他的脸在我记忆里是模糊的一团。只记得很闹,跟张扬两个人被班主任强行调开还止不住地隔空传信,纸团抛物线里,我成了那个经常被误伤的倒霉蛋。晚上回寝室,睡我斜对铺的孙薇和隔壁床的李莉偶尔会提到他,语气是嫌弃里裹着点不易察觉的兴奋,“周屿今天又差点把墨水瓶打翻”、“疯死了简直”,说完还要互相揶揄一句“你老说他干嘛”。
我埋着头洗脚,水有点凉了。她们嘴里的那个世界喧闹又鲜活,离我很远。我只有陈悦,我们一起吃饭,一起冲向开水房,一起缩在宿管阿姨查房后的被窝里打着手电背单词。这让我觉得安全。
直到那次,周屿干了一件轰动全校的蠢事。他居然托孙薇和李莉帮他递情书,目标是隔壁文科班一个挺漂亮的女生。消息像炸开的蚂蜂窝,连我们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都听到了风声。课间,我难得地凑近正激烈讨论的陈悦和孙薇,竖着耳朵听。具体细节被传得五花八门,核心一致:那女生大概是被这阵势吓到,真的过来找他时,周屿这厮,居然脚底抹油——先跑了。
“真是……”陈悦评价了一句,后半截没说出来,但我们都懂。我心里给他贴了个标签:轻浮,哗众取宠,像个没长大的蠢货。那点因为纸团产生的不快,彻底沉了底。
高三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分班榜前,我和陈悦的手指划过一个个名字,最后她尖叫一声抱住我:“我们还在一起!”可我再看,心凉了半截。班级名单换了,我们在不同的重点班。而且,开学头几周还要留在高二这栋破旧的老校区过渡,空气里都是灰和离别的味道。
和新班级的人挤在狭窄的教室里搬书换座位时,我一抬头,看见了那个模糊了一年的脸突然清晰——周屿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正把一摞书扔在我斜后方的空桌上。他也在这个班。
冤家路窄。
更让我胸闷的是,我高二那个前桌,王鹏,也分来了。他以前就爱用笔帽戳我后背问问题,说话总夹枪带棒,什么“要是你这种笨蛋都能考好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偶尔举例“假设林晚喜欢我”……我偷偷跟陈悦说过,她当时笑得直捶床:“晚晚,求你了,少看点儿言情小说吧!这概率比我中五百万还低!”她的话像橡皮擦,把我那点疑窦擦淡了,只剩下被调侃后的细微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