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用喙,一遍又一遍,近乎自虐般地梳理着翅膀上日渐失去光泽的羽毛,仿佛这样就能梳理掉那些强行灌入我脑海的血腥与黑暗。
那座象征着无上权力与深重罪孽的御案,成了我恐惧与憎恶的源头。
案上那方巨大的、端砚雕成的龙纹砚台,常年蓄着半池浓得化不开的墨汁,幽深如古潭。
每当萧彻提起那支沉重的、镶着璀璨明珠的紫檀木狼毫御笔,笔尖浸入砚池,再提起时饱蘸着近乎凝固的朱砂墨,我的心跳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骤然停跳。
那只手,那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曾温柔地用指尖揉捻过我的头顶绒毛,也曾在那方冰冷的砚池里,蘸满粘稠如血的朱砂,然后提笔悬停——每一个名字在他笔下定夺生死,都像是在我的灵魂深处划下一道无形的、永不愈合的伤口。
时间久了,一种奇异的麻木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缓慢而坚定地漫过了最初的恐惧。我甚至开始以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去观察那只手。
看他执笔时的姿态,看他墨迹晕染开时的细微变化,看他指尖因为用力而泛起的微白……好像只要看得足够仔细,就能从那一次次冷酷的抹杀中,窥见一丝属于“人”的犹豫或怜悯?然而没有。
一次也没有。
那只手稳如磐石,动作精准得如同最精密的杀戮机器。
只有在极偶然的深夜里,当萧彻似乎被某个极其棘手的难题困扰,或是被某个极其庞大的野心灼烧得无法入眠时,他会踱到我的笼边。
殿内只余几盏长明灯,光线昏暗迷离。
他高大身影投射下来的阴影,像一座沉重的小山,彻底将我笼罩其中。
他并不说话,只是伸出手指,指尖带着一丝夜露般的冰凉,穿过金丝笼的间隙,轻轻抚过我的背羽。那触碰轻柔得近乎虚幻,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和……占有欲。他的目光落在蜷缩着的我身上,又仿佛穿透了我,落在某个遥远而虚无的点上。
“孤的小雀儿……”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如同梦呓,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真是乖。只有你……永远飞不出孤的手掌心。”
那冰凉的指尖微微收紧,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力道,顺着我的脊骨缓缓滑下,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战栗。
在他转身离开时,我才能从那令人窒息的阴影里解脱出来,大口地喘息。笼底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锦缎传来,我睁着眼,望着穹顶上隐没在昏暗光线里的繁复藻井彩绘,直到天际隐隐泛起一丝灰白。
每一次这样的深夜造访,都让我感觉自己像一件被反复擦拭审视、确认所有权的器物,连灵魂都被那目光浸透、冻僵。
4 剑破囚笼
日子就这样在金丝笼和御案阴影的交错笼罩下,沉闷地碾过。直到那个夜晚的降临。
那是夏末秋初的一个月圆之夜。殿内依旧烛火通明,空气中龙涎香的馥郁一如既往地令人昏沉。
萧彻罕见地没有在批阅奏折,而是半倚在御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目光却有些飘忽地落在窗外。
一轮巨大的、玉盘似的圆月低低挂在宫墙飞檐之上,清冷的光辉泼洒进来,与殿内暖黄的烛光无声地抗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