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点浓稠的朱红,不偏不倚,正正砸落在奏折上杜衡的名字中间。血一般的红色迅速晕染开,将那两个字扭曲、吞噬、彻底覆盖,只剩下一片刺目惊心的污浊。

萧彻的脸色骤然阴沉下去,如同暴风雨前骤然积聚的铅云。他猛地将朱笔掼在御案上,墨迹飞溅。

“废物!”声音低沉压抑,蕴藏着雷霆般的暴怒,“滚出去!传兵部尚书、左右卫将军即刻进见!”他霍然起身,明黄的袍袖带起一阵凌厉的风,拂过悬垂的金丝笼。笼身剧烈地摇晃起来,撞在鎏金的笼钩上,发出细碎而惊恐的金属铮鸣。

笼子剧烈地颠簸、旋转,我的视线天旋地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混乱的光影中,只来得及捕捉到萧彻拂袖而去的残影,还有他紧握成拳的手背上,暴突的青筋像几条狰狞扭动的毒蛇。

3 月夜蜕变

日子在巨大的金丝鸟笼里,随光线的明暗缓慢而沉重地流淌。白昼是刺目的,透过雕花窗棂斜射进来的光柱里,悬浮着无数细微的尘埃,无声翻滚。

夜晚则被无数牛油巨烛霸道地驱赶,将整个养心殿照耀得如同白昼,只留下笼子下方一小圈无法被烛火彻底征服的、模糊的阴影地带。我就栖息在这光与暗的交界线上,一日复一日,像一枚镶嵌在黄金牢笼深处的、毫无生气的标本。

萧彻的声音,他那低沉的、带着皇家威仪与残酷本质的独特嗓音,成了我日夜缠绕的梦魇。透过金丝笼细细的缝隙,那些冰冷刺骨的秘辛,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丝丝缕缕地钻入我的耳中。

“户部侍郎……贪墨?”他的指节随意叩击着紫檀桌面,发出笃笃轻响,如同敲在人心上,“罢了……念他老母七十大寿刚过,赐鸩酒一杯,留个全尸。

也算孤……全了他一片孝心。”语气平淡得如同在安排一件微不足道的杂务。

“……贵妃宫里那个多嘴的宫女?”他拿起一份密报,只扫了一眼,唇角便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转瞬即逝。他甚至没有抬头,目光依旧流连在手中的卷宗上。“御花园东北角,那口枯井不是还没填上么?埋深些。就说……失足落井了。”

“……呵,七皇弟?乳臭未干,倒学会结党了?”他展开一张写满名字的素笺,指尖划过那些墨迹未干的名字,像是在抚摸一串冰冷的念珠。朱笔再次提起,笔尖饱蘸鲜红,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从容。

红痕掠过,一个名字被毫不留情地彻底抹去。“传话给宗人府,”他声音毫无波澜,“七皇子体弱,不宜劳心,即日起幽居撷芳殿,无孤谕令,任何人不得探视。”笔尖顿了顿,又在那名字上重重地涂了一圈,直到那片墨迹变成一个模糊狰狞的血色暗斑,“……包括他生母。”

每一次这样的声音响起,每一次那些名字被冰冷地抹煞,我小小的身躯便在笼中不受控制地一阵阵瑟缩。

初时是剧烈的颤抖,后来只剩下麻木的、微弱的本能颤栗。

我把自己蜷缩在笼底铺着的那一小块还算柔软的、绣着缠枝莲纹的锦缎上,细软的绒毛常常被冷汗浸湿,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我尝试着闭眼,堵住耳朵,但那无形的、裹挟着血腥味的低语,总能精准地穿透一切屏障,刻进我的骨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