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暴雨里的官服与唾沫星子
(一)灵棚下的 "活阎王"
2023 年农历七月十五,鬼节。
暴雨像老天爷撕破了口袋,倾盆砸在青溪村的泥地上。李秀莲的灵棚搭在自家院门口,塑料布被狂风掀得哗哗作响,露出里面黑黢黢的棺材。灵前跪着个穿孝服的姑娘,是李秀莲的亲生女儿陈雅,她的膝盖早被泥水泡得发白,可脸上的雨水比泥更凉 —— 刚有人往她脚边啐了口唾沫,骂的是她那个 "当官的哥"。
"呸!养出这种白眼狼,死了都闭不上眼!" 说话的是村西头的王婆子,她踮着脚往村口瞅,蓝布头巾被风吹得歪到一边,"听说了吗?陈默今天要回来!开着小轿车,穿着官服回来!"
这话像根火柴扔进了汽油桶。灵棚下的十几个村民瞬间炸开了锅,手里的香插在泥地里歪歪扭扭,烟圈被雨打散,混着骂声往天上飘。
"穿官服?他也配?当年要不是秀莲半夜去镇上卖血,他能穿上开裆裤都难!"
"我亲眼见的!2005 年冬天,秀莲冻得手流脓,还在油灯下给那小子缝棉衣,针脚密得跟蜜蜂窝似的......"
"现在倒好!在城里当大官,娘死了才露面!这是人干的事?"
陈雅把额头抵在冰冷的棺材板上,指甲掐进掌心。她今年 28 岁,在县城超市当收银员,每个月挣 2800 块,要分 2000 块给娘买药。去年冬天娘咳得直不起腰,她哭着给陈默单位打电话,接电话的秘书说 "陈书记在忙",再打就成了空号。
"来了来了!" 有人突然喊。
陈雅猛地抬头,看见村口驶来辆黑色轿车,不是村民说的 "小轿车",是辆半旧的帕萨特,泥点子溅满车身,像只刚从泥潭里爬出来的甲虫。车门打开,先下来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撑开伞绕到另一边 —— 然后,那个身影就出现在雨幕里了。
陈默穿着件深蓝色的夹克,胸前别着枚银色徽章,不是村民说的 "官服",但那料子一看就不是村里能见到的。他比照片上瘦多了,两鬓居然有了白头发,可脊背挺得笔直,像根被暴雨压弯又倔强回弹的竹子。他手里提着个红木箱子,箱子边角磨得发亮,在灰扑扑的雨景里扎眼得很。
村民们瞬间安静下来,骂声卡在喉咙里,只剩下雨声和灵棚塑料布的哗啦声。陈默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向灵棚,皮鞋踩在泥地里,每一步都陷下去半寸,留下串深色的脚印。
"陈默!" 王婆子突然尖叫起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你还知道回来?你娘死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你看看她!你看看啊!" 她伸手就要去撕陈默的衣服,却被那个穿西装的男人拦住了。
"请尊重逝者。" 西装男声音不高,却带着股让人不敢动的气势。
陈默还是没说话。他走到棺材前,放下红木箱,缓缓跪下。膝盖砸在泥地里的声音很闷,陈雅却听得浑身一震 —— 她看见他裤腿卷起来的地方,露出道月牙形的疤。那是 1999 年夏天,他为了给发烧的她摘野杏,从后山摔下来留下的。那时候他才 12 岁,躺在炕上疼得直抽气,还抓着她的手说:"雅雅别怕,哥以后当大官保护你和娘。"
"保护?" 陈雅突然笑出声,眼泪混着雨水砸在棺材上,"哥?你现在回来装孝子了?我娘临死前攥着你的照片,喊你名字喊到嗓子出血,你听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