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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字楼的中央空调总在下午三点准时吹出一股带着灰尘味的冷风,
我盯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报表,
指尖在键盘上敲出单调的哒哒声。
这是我在这家事业单位的第十年,
从刚入职时连复印机都不会用的愣头青,变成了如今能独当一面的部门骨干。
抽屉里的保温杯泡着枸杞,鬓角新生的白发藏在黑发里,
像藏着这些年不敢言说的心事。
手机在桌面震动了两下,是妻子林薇发来的微信:
“妈说今晚包饺子,早点回来。”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半分钟,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落下。
窗外的阳光穿过玻璃幕墙,
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
十年前第一次走进这栋楼时的场景突然撞进脑海——那天我穿着租来的西装,
皮鞋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打滑,
手里紧紧攥着那份被汗水浸湿的入职通知书。
“陈默,发什么呆呢?”
隔壁工位的老张推过来一杯热茶,
“王处刚才还问你上周的审计报告弄完没。”
我猛地回过神,指尖在键盘上加速跳跃:
“快了快了,下班前肯定交。”
打印机吞吐纸张的声音里,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林薇的样子。那是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
她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手里捧着一本翻旧了的诗集,
阳光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像镀了层金边。我端着咖啡杯的手突然开始发抖,
这个在这座城市土生土长的姑娘,
笑起来眼睛会弯成月牙,
说话时带着吴侬软语特有的温柔。
你就是陈默吧?
我爸说你是他们部门新来的高材生。
她主动伸出手,指尖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我后来才知道,林薇的父亲是我们单位的老领导,
母亲是大学教授,他们住在市中心那片有百年历史的老洋房里。
而我,来自南方一个小县城,
父母在我十五岁那年离婚,
父亲带着新欢去了国外,母亲把所有怨气都撒在我身上。
家里的别墅空荡荡的,
每个房间都落着厚厚的灰尘,
冰箱里永远只有过期的牛奶和速冻饺子。
第一次去林薇家吃饭时,
我站在雕花铁门外犹豫了半小时。
老式洋房的木楼梯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声,
客厅墙上挂着林薇爷爷奶奶的黑白照片,
餐桌上的白瓷碗印着精致的缠枝纹。林薇的母亲端来一碗桂花糖芋苗,
瓷勺碰到碗沿发出清脆的响声:
“小陈是南方人吧?尝尝这个,我们家薇薇从小最爱吃。”
我握着勺子的手突然僵硬,想起自己家那个冷冰冰的厨房,
母亲总是把外卖盒直接扣在桌上,
从来不会用这样精致的碗碟。那天晚上,林薇的父亲跟我聊起苏轼的《定风波》,
母亲在厨房煮银耳汤,香气漫过整个房间。
我突然意识到,这才是我想要的家。
结婚那天,我把父亲留给我的那套市中心的公寓钥匙放在了抽屉最深处。
母亲打来电话,语气里满是嘲讽:
“陈家的儿子去给别人当上门女婿,
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