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是死一样的寂静。
真的,那种寂静,掉根针都像惊雷。几千只眼睛瞪得像几千瓦的探照灯,把我从头到脚照得无所遁形,连卫衣上昨天吃火锅溅上的油点都仿佛在闪光。我几乎能看见他们瞳孔地震里倒映出的我——一个穿着灰色连帽卫衣、牛仔裤、头发可能因为睡过头有一撮倔强翘起的、绝世惊天大傻逼。
司仪张着嘴,活像一只被扔上岸濒死的金鱼,看看我,又看看台下彻底石化、表情管理完全崩溃的新娘家属团,额头的汗汇成了小溪流。
就在这时,人群里不知哪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显眼包,可能是我那从小一起捣蛋的发小,憋足了劲儿嗷了一嗓子:“李哲!牛逼!!(破音)”
这一声像是按下了某个诡异的开关。
稀稀拉拉、带着巨大迟疑和茫然的掌声响了起来,然后迅速被更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声带动,连成一片,最后变成了山呼海啸般的、也不知道是鼓励还是嘲讽的掌声和口哨声。行,这起哄架秧子的荒诞氛围是彻底到位了。
我僵硬地、像个生锈的机器人一样,咔咔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新娘。
她被伴娘扶着,站得笔直,头纱厚重,完全看不清表情。但扶着她手臂的那个伴娘,手指用力得关节捏得死白,手背青筋都凸起来了。
司仪到底是专业救场的,虽然眼神里写满了“我从业二十年没见过这种剧本”“这他妈都什么事儿啊”“我的尾款还能不能结”,但强大的职业素养让他迅速捡起了流程,声音发飘却无比坚定地接上了话,甚至还强行注入了一丝感人肺腑:“啊!感天动地兄弟情!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这是何等的担当!何等的义气!各位来宾!让我们用最最热烈的掌声,欢迎这位……这位挺身而出的义士……这位……”
他卡壳了,疯狂用眼神问我名字。
我咬着后槽牙,感觉牙龈都快出血了,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李哲。”
“欢迎李哲先生!临危受命,勇担责任!见证真爱,守护圆满!现在,让我们继续这场必将载入史册的爱的典礼!”司仪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一种豁出去的悲壮。
音乐重新响起,比刚才还要嘹亮激昂一百倍,透着一种不管不顾、死了都要爱的癫狂。所有流程被压缩、加快了无数倍,像按了十倍速快进键。
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捱过去的。像個被输入了简单指令的提线木偶,让鞠躬就鞠躬,让点头就点头,灵魂出窍般悬浮在天花板上看着这出荒诞剧。司仪念着千篇一律的誓词,问“无论贫穷富贵健康疾病你是否愿意”时,我看着身边这位一言不发、浑身嗖嗖冒寒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掏出四十米长刀的新娘,喉咙干得像撒哈拉,憋了半天,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行!”。
台下居然还能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哄堂大笑。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像是围观的外星生物。
交换戒指环节,最离谱的事情发生了——那个手抖得像是得了帕金森的伴娘,摸索了半天,居然真的掏出了一对戒指盒!她哆哆嗦嗦地打开,里面明晃晃躺着两枚戒指。给我递男戒时,差点把盒子扔我脸上。我捏着那枚冰凉的、圈号明显小了一圈的男款戒指,往新娘那戴着白纱手套的手指上硬套的时候,指尖碰触到她的皮肤,冷得像一块冰。她几不可查地、极其厌恶地抖了一下,仿佛被什么脏东西碰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