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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世,他是一国太子,仁德之名播于四海,却遭构陷谋逆,被生父皇下令腰斩于市曹。临刑前,忽天降血雨,他仰头望天,眼神空茫,不知在看什么,直至断成两截。
每一世惨死的画面,都通过那血咒的羁绊,清晰无比地投射到香草的识海。起初是淋漓畅快的复仇快意,她饮着酒,看着水中倒映出的他一次次凄惨落幕,笑得眼泪都出来。可看着看着,那笑就僵在了脸上。
太快了,太顺了,顺得诡异。他那般人物,就算轮回蒙尘,灵性不再,又怎会连一丝反抗、一点变数都无?就像…就像有什么东西早已蛀空了他的命理根基,她的诅咒,不过是推倒了最后一堵摇摇欲坠的墙。
而且,那些投射来的画面角落里,总有些挥之不去的碎片——他书房镇纸下压着的一瓣干枯的、凡间绝不会有的紫蕊兰;他擦拭战甲时,对着护心镜某一处磨损痕迹长久的失神;他饿得意识模糊时,指尖无意识地在尘埃里勾勒一个熟悉的、扭曲的符纹;还有腰斩那一刻,他望天时,嘴里喃喃似乎是一个名字…一个她被迫叫了百年的名字……
冰冷的疑虑像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上心脏,越收越紧。快意沉淀下去,底下露出的,是叫她心悸的恐慌。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去想一些被仇恨淹没的细节,那些她刻意忽略的违和。
比如,他取她心头血炼药时,那冰刃刺入的瞬间,他别开的脸和骤然收缩的瞳孔。
比如,他冷漠斥责她痴心妄想、将她打下悬崖时,袖中那一声几乎听不见的、玉珏被捏碎的脆响。
血咒是她下的,因果是她种的,可那份量,那份几乎要将她这个诅咒者也一同拖入深渊的沉重和…虚无感,是从何而来?
第十世。
她耗费半身修为,强行撕开阴阳阻隔,追踪那最后一丝魂魄的去向。她必须亲眼看着,必须得到一个答案。诅咒的尽头,若是淋漓的鲜血,那便用这鲜血洗清她百年怨愤;若是……
她不敢想那个“若是”。
虚空乱流撕扯着她的元神,血咒的反噬如影随形,每一息都承受着凌迟般的痛楚。她终于在一片荒芜的、灵气稀薄到近乎枯竭的小世界边缘,捕捉到了那微弱至极的魂魄波动。
这一世,他成了一个哑巴乞丐,先天痴傻,跛一足,目不能视,蜷缩在一个终年飘着酸臭霉雨的小镇角落,靠馊水残渣苟延残喘。镇上的野狗和顽童,都以欺辱他为乐。
香草隐去身形,站在泥泞的巷口,看着他被一群半大孩子用石子追打,抱着头缩在墙角,发出呜呜咽咽、毫无意义的哀鸣,浑身脏臭得看不出原本形状。
那预想中的快意没有来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缓慢地、残忍地收紧,碾出血来。她看着他空洞流着涎水的嘴角,看着他无神望向天空的浑浊眼珠——那里面倒映不出任何东西,包括悄然靠近的、一辆失控的沉重粮车。
刺耳的木轴摩擦声,路人的惊呼,牲畜的嘶鸣。一切突然变成了缓慢的默剧。
那个痴傻的、盲眼的乞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竟在这一片混乱中,艰难地、挣扎着,试图抬起头。
香草的呼吸骤然停止。
粮车轰然倾覆,沉重的麻袋和车架如山崩般砸落。